連下了幾場迎梅雨,地上總是溼淋淋的,來不及乾透。
陳池開車時還不曾下雨,他將兩側車窗開啟,潮意一路撲在他臉上,渾然不覺。
今天他上午外出開會,下午不打算進公司。
這是一處老街,路面不寬,陳池停車時在路側尋了好久的空位。
“阿姨,”他摸出錢包付了停車費,點著手機上一行字問收費大媽,“這個門牌號是前面支巷進去嗎?”
收費大媽撐著一把黑傘,隔著車窗湊近脖子,卻是念錯了行:“……畢知商務諮詢有限公司。”
黑洋傘遮得車裡十分暗,陳池掀起眉,耐心地等著收費大媽念下去,目光投向了前面那條小巷口。擋風玻璃上綿綿密密落了毛毛雨,不多時便猶如刷了一層煙汽。
這雨,竟然歇不久,又下了。
“哎,是的,是的,你進去再問問,裡面門面多得很,你去找找。”
陳池道了一聲謝,下車往前走。這點雨他沒放在心上,連傘都沒取。
雨中的小巷路人少,那些飲食店服裝店開了門營業,在冷清中兀自熱鬧著。這處仿了舊時風,兩邊建築全是木雕欄,刷了紅漆,露了白牆,黑瓦鋪頂,翹了屋簷,統共只有兩層,但支巷又通著小支巷,隔不多遠還有天橋拱廊連著,曲曲折折中,有幾分江南煙雨的味道。
但也如迷宮一般,陳池要找的那一家公司就特別難找。
他仰頭四望,毛毛雨在天上飄撒,竟有越來越密之勢。旋身轉了一個方向,在一條小弄口上方,便瞧見了碩大的一塊灰匾橫空掛著,匾額前方還拉了蛛絲般的兩三根電線,其中有一根並沒有拉直,垂落了一個弧彎,也不知有用還是廢棄的。真真紋眉堂五個鎏金字便好像被黑弧線割了一道痕。
白雨絲毛茸茸地揚著,在灰匾前益發清晰。
陳池一頓,這便是了。他找的畢知公司就註明了在真真紋眉堂右邊。
小弄口上,挨擠著開了一家奶茶店和一家麻辣燙店。麻辣燙店外的綠雨棚下,一箇中年胖男人坐在塑膠凳上,面前放了一隻紅水桶,擱了一塊大砧板,正在將大塊鴨血切成小塊,旁邊地上還擺開了好幾只臉盆,一隻盛血旺,一隻泡滿了藕片,不遠的地上,零散地掉了幾根竹籤。在雨天看到這種場景,實在不甚愜意。
奶茶店的姑娘站在櫃後,似乎無聊了很久,看見陳池望過來,順口招呼道:“要點什麼嗎?”
陳池的目光向旁邊飄過去,看到了上二樓的樓梯。
“啪,”他立時覺出不對,下意識低頭。地上鋪的是紅色透水磚,看著有一層老油垢,雨天潮溼便在視覺上越發令人膩味,這些倒也算了,陳池踩中的卻是微翹起的一塊磚角,也許當初沒鋪好,也許其後被往來的人車走壞了,這塊磚已經鬆了,下雨天積了水在下面,誰踩上就像踩地雷一樣,一鬆腳就會嗶出泥水來。
陳池不幸中了招,猝不及防地濺到了一撥灰泥漿,黃棕色的皮鞋,那些褐點呈噴射狀,一直彈上小腿褲管,十分髒汙,礙眼得很。
麻辣燙店外的中年男人,朝他投過來一眼。陳池斂著眸,繼續抬步走。
上到二樓,那真真紋眉店確實顯眼,佔了兩個門臉,玻璃門敞開著迎客,裡頭裝修得很乾淨,放著英文歌,輕快又活潑,立時將木扶手廊外的雨天提振出幾分清新的味道,好像不那麼愁人了。兩個年輕女孩立在近門口,穿著統一的掐腰短裙套裝,經過樓下捉襟見肘的奶茶店和麻辣燙店的視覺對比,仿古街巷上的紋眉小店面著實撐出了連鎖大店的氣場,難怪畢知公司要拿真真紋眉店當路標。
號稱業務遍佈江浙滬,畢知這傢俬人偵探所只有一個人出來迎接。
“先生,我們的調查員都鋪出去了,駐店就我一個,你等等啊,我給你泡杯茶,今天有點忙,剛好一個客戶過來諮詢,你先坐,看看雜誌,我很快就好。”
陳池坐在小圓桌旁,翻開了一本幾年前的知音,瞄幾眼就索然無味,抬頭看到牆上兩張小海報。
左邊一張上面寫著:男性外遇時的蛛絲馬跡。右邊一張寫著:女性外遇時的蛛絲馬跡。
陳池略過了左邊,看向右邊。
第一條,她比以前更喜歡打扮嗎?
陳池眯起眼睛,腦中電光火石般想到許霜降的黑絲緞露肩小禮服,還有那條開叉到大腿的旗袍裙。
雖然除了這兩條極致玲瓏的裙子,許霜降在穿衣打扮上的改變並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但陳池依然想回答,是的,她比以前更喜歡打扮。她還燙了發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