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小徑通向黑灰色的高大木門,踏過枯了的落葉,碾過青綠色的小漿果,她被人帶到了這座私人博物館門前。一千零一夜裡唸了咒語就可暢通無阻的藏寶山洞,流傳到現世同樣不必費吹灰之力即可心願得償。
她甚至都不需要真的取悅那個大魔王,他就心甘情願傾力編排所有劇碼,只為讓她看到自己日月可昭的忠心。
除了諸如普拉多或是羅浮宮之類的第一梯隊確實難以攻破之外,不論是家族收藏還是市面上不允許流通的硬貨,他都有辦法讓她沒有干擾地觀賞。
不想出名的藝術家,不算是榮少爺的好妻子。
榮立誠認為他是連松雨的伯樂,他火眼金睛,從她製造出來的一眾垃圾裡翻出可以入眼的漏網之魚,在那個慈善拍賣會上耗費重金拿下它,再千里迢迢地運去了佛羅倫薩,置在他位於阿爾諾河畔的宅子裡。
榮立誠很想帶她去看看那件作品,告訴她,唐嘉輝和連修然沒能看上的東西,他看上了。
可是,在他告訴連松雨這幾乎可以感動天地的美談後,她臉上的表情彷彿是剛剛聽到風聲拂過,平淡地了無痕跡。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既然已經運到了異國他鄉,我也沒必要再重溫舊夢了。”
“有你這樣的藝術家嗎,你竟然沒興趣瞭解自己孩子的現狀?!”
“也不是所有的作品都是我的孩子,你想多了。我們這種不缺錢的三流藝術家最大的本事就是閉門造車,至於能不能賣出去,全看緣分。反正家裡有的是地方,假如實在擺不下,還能找唐嘉輝想辦法爆破了。”
她輕描淡寫地一彈指,就讓他的希望在眼角的淚光裡灰飛煙滅。
但榮立誠是從不輕言放棄的男人,他的精神病在減藥後變得越發難以控制,人家越是冷淡,他越是兩頭燃燒。
可惜,如此情深義重地在背後張羅,意想不到的麻煩事也是會發生的。
當榮立誠給雷諾薩家的長男打電話告知實情後,對方連遐想的時間都沒給,便直接回了一句“對不起,這個我辦不到。”
狂妄不羈的少東家整個楞在當場,張口結舌。他果然天生和四眼小崽子犯衝,不分國籍,不分年齡。
“榮先生,您知道那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可能是意識到回敬的語氣太過生硬,安德烈又加了補充說明。
“你一個人不行,加上你弟弟那一票不就行了?”
“實在抱歉,下次請讓我替您辦些力所能及的事吧!這一次只能讓您失望了。”
說哪門子大話,還下此次呢。美人當前,有什麼事是兩兄弟不能商量著辦的?榮立誠咂咂嘴,覺得這些年輕孩子就是愛矯情。酷酷的安德烈搞不掂的事,小瑪緹亞斯就好說話多了嘛!
前院裡,嚴肅的管理人一邊審視連松雨的模樣,一邊將鐵環上的鑰匙串晃得叮鈴噹啷直作響。每個人都有表示不滿的發洩方式,顯然,老頭覺得這刺耳的金屬聲比月亮更能代表他的心。
黑灰色大門在鎖頭轉動的瞬間發出沉重的聲響。雷諾薩家的大公子安德烈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看著比他年長數十歲的工作人員給入口解了封印。
遙遙望去,安德烈正是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年紀,尚未發育完全,卻已經長相體面,身姿修長。
穿襯衫和夾克時是預備科學家的料子,穿正裝時是氣質高傲冷淡的繼承人。亦正亦邪,簡潔繁複皆相宜。
倘若非要找點瑕疵出來,恐怕就數那副尺寸略顯誇張的膠框眼鏡了,它已經很舊,舊得古怪蹊蹺,像是從時空膠囊裡翻出來的物件,透著一股子念舊痴情的味道,不配他這個人的作風。
安德烈回頭看貌合神離的榮氏夫婦,對他們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進去吧,瑪緹亞斯應該快到樓梯口了。”
他優雅地一欠身,嘴角翹起。那是從小打下的基礎,有裝不出來的貴氣,還有揮之不去的假惺惺。
然而安德烈表面上的客氣亦是有針對性的,面對榮立誠時他閃到一旁畢恭畢敬,面對從天而降的榮太太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跟在榮立誠身後向裡走,連松雨發現想要順利透過正門,她必須側著身蹭過安德烈的詾口。憑著她的平板身材,通關難度並不大,唯一需要探討的課題在於到底該正面蹭還是背面蹭。
這表情僵硬的貴族男孩像個門神一樣擋住小半扇門,等待她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