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院子裡引擎熄火的聲音，訓練有素的女傭趕緊開啟了大門迎接喜怒無常的年輕男主人。
表情比覓食失敗的餓狼更兇狠的榮家大少離開座駕，一把扯了自己頭上的報童帽攥在手裡。他連唾液都不能嚥了，喉嚨疼得似火燒，銳利持續的痛感擴散到整個口腔，挑動他所剩無幾的耐性。
女傭端著藥片和玻璃杯，一見了他便立刻送了上去。
“先生，該吃藥了。”
他的確是該吃藥了，被連松雨這麼一搞，腦子裡直接亂成一團漿糊，看誰都不順眼了。
搶過托盤裡的水杯仰頭灌下藥片，榮立誠閉著眼睛感受溫水直通喉管的艱澀感。今晚他實在不該說這麼多屁話的，說了這麼多，有啥鳥用嗎？他還不是沒能按原計劃把她大卸八塊？
“要稍微用一點晚餐嗎？之前做的......”
榮立誠的少爺脾氣一向大，聽到她這麼說，立刻伸出食指做出警告的意思。他現在不想說話，他也不能說話了。開車回來的路上他難受得滿頭的冷汗，牙根都快要咬斷了。
“對不起，我馬上給您鋪床。”
榮立誠煩躁地搖了搖頭，推開擋在身前的女傭，板著臉走回了剛才審訊犯人的臥室。摸到電燈開關，他啪地按了下去。天頂上的巨大方形吊燈照亮內飾，這度假別墅裡本來是沒多少傢俱的，偌大的空間裡鋪了斜紋的拼接木地板，在鞋跟敲擊之下發出厚實的回聲。
他站在床邊看著床單上凌亂的痕跡，覺得自己純粹是自找沒趣，才會把她擄到家裡來折磨。如今可是太妙了，不管他睜眼還是閉眼，都能聞到她的味道，看到她厭惡到死的眼神。
當年和連松雨分道揚鑣後，母親立刻給他安排了新的聯姻物件，說是比她美，比她有能耐，比她更年輕。
“其實連小姐也太講究了，像她這樣眼裡揉不進沙子的女孩子，以後肯定是要吃苦頭的。”
“媽，你少說兩句。”
“我說錯了嗎？！你看看你的叔伯們，哪個家裡不是三房四妾的？大家還不照樣和和氣氣的！不是媽袒護你，你這種長相和條件，比她好的選擇多的是！”
“我又不要三妻四妾！”
“立誠！你這是什麼態度？氣氛好，你喝多了和人家曖昧兩下，又沒真的上床，媽媽覺得真不是什麼大事！她婚前就這麼天真，婚後豈不是要上天了！”
霜打了似的榮立誠仰頭靠在沙發背上，心裡有苦說不出。事已至此，他除了順著母親的意思做，也別無他法了。
他記得第一次和那委實乏善可陳的餐飲千金見面時，對方花痴到要即刻撲上來的神色。當然了，比照片更好看的他，過慣了眾星捧月的生活，榮少東走到哪裡，都是萬里挑一的俊相國色。
有那麼一張絕好的底子，這道誇張長翹的疤痕在他臉上也並不顯得太糟糕。再如何可怕獰惡，至多是電影自殺小分隊裡的jaredeto罷了。
可是今夜的一切，都告訴他前塵往事再不可追悔，這女人再也不會對他笑了。
但......那也不要緊的，不能笑，她還能哭。只要她還能流淚，就說明她對他還有感覺，至於這感覺是好是壞，他不在乎。
氣呼呼地脫了高領衫，榮立誠低頭看著從胸肌延續到腹部的細碎傷痕，然後用指腹擦拭它們。他越擦越重，直到繭子劃破了面板。今天不想脫衣服的原因顯而易見，他已經不是從前的翩翩美少年，他現在的身體全然是粗蠻的野獸了。他只恨自己事到如今還惦記著會不會讓她嫌棄，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割開他兇狠的偽裝，在他心上刻上後會無期的標籤。
榮立誠倒在床上顫抖著深呼吸，喉嚨越來越疼了，這藥根本就沒有用。他也不知道以這種狀態，還能對她吼多久。只怕很快，他就要變成不能言語的啞巴，在她那裡多收穫一份新的嫌棄了。
萬里層雲裡，半躺在機艙座椅上的連松雨折著手裡的白色卡片，她剛一覺睡醒，去掏薄荷膏醒神時不經意間摸到了這玩意，看一眼上頭的筆跡，她的心臟一下子就墜到谷底，許多年了，依然是左邊低右邊高傾斜三十度，最後一筆張揚地飛起來，像是他這個人自小帶著的不可一世的烙印。
“榮立誠，你既然覺得我噁心礙眼，為什麼還要費這種功夫？你明知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好處......”
“哈！你身上？我有說過要你的身體嗎？”
他放肆地大笑，面容卻扭曲著，好像是在極力忍耐某種痛楚似的。
“憑什麼你這麼幸福，而我的日子卻過得這麼憋屈？不公平吧，這根本不公平。”
“你這號人物的日子竟然還能憋屈嗎？車禍難道是我造成的？你有怨氣，全部對我一個人撒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嗯，說的有道理！但是我沒想過要和你講理，我只要看到你煎熬的模樣，就覺得渾身舒坦。心理醫生說我問題很嚴重，口口聲聲什麼解鈴還須繫鈴人。那你可不就是繫鈴人嗎？我覺得康復真是指日可待了！”
年紀往上漲，智慧卻越發萎縮。足見這位曾經功課倒數第三的傳媒少東，如今正在大踏步的反智大潮中一去不復返了。
飛機比預計抵達時間早到，連松雨翻了翻手機，看到連修然乘坐的那一班大概還剩四個小時的航程，給他發了條回家再見的簡訊後，她獨自推著行李步出燈火通明的國際到達處。
戴著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和一頂黑色漁夫帽，之前在化妝室裡武裝完畢的她以為自己是人群中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一種，卻不想還是輕敵了。
從通道來到大廳，走了沒幾步，一股來自世外高人的力量從後面直衝上她的脊椎，生生把她整個人撞飛到推車橫檔上。
她的筋骨最近遭受著最嚴峻的考驗，再多幾次只怕是要半身不遂了！
一道鐵臂輕易地橫在她的下巴尖，緊接著，耳畔傳來了標準男中音的播報聲。
“天王蓋地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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