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含暮察覺他神色不對,適時開口:“別找了,現在她是風裡的一粒沙子,你找不到她的落腳點,不如回去想想,可能有些線索。”
回宮以後,丹砂步入寢宮的臥房,房間精緻雅潔,羅帳是冷綠的,燭火映照下泥銀佛像閃動寸寸寒光。他坐了一會兒,心中不適,回憶起侍女提過慶典期間她長居閣樓,起身上樓。
靜室空無一人,溫潤香氣沉積在方寸地,桌上畫冊有翻閱痕跡。他坐在案前,微風吹拂周身,沉浸殘夢中。
他憶起那晚的事,信手推窗,走上屋頂,抬頭一輪寒月,他在想朱嬴當晚的情景,走出來,望天,前行,看見花園,花,燈,樹,那棵樹,菩提樹,她也看見了?
他盯著菩提樹看了好久,發現一絲遊動的金光,很是古怪,吩咐侍衛長弄下來,是破碎的琉璃耳璫,連著一條金鏈子。
他很熟悉它,朱嬴常常趴在他的肩頭,湛藍琉璃敲在肌膚上,清清涼涼,伴著她清脆的笑聲,宛如水晶在金盃裡晃動。琉璃上布滿了劃痕,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彷彿鏽跡斑斑的鑰匙,他要握住它,旋開一扇暗門,尋找或許不太愉快的答案,如果這是唯一能找到她的路,縱然布滿荊棘,他也義無反顧。
丹砂召見彙報朱嬴動向的一雙侍女,詢問:“那晚小姐真沒有和你們說什麼?”
“沒有!我們是新來的,不能接觸小姐。”
“我問的是,她,有沒有說什麼?”
“啊,對不起,我們會錯意了。小姐確實說了一句,不聊了?守夜多悶啊,說說話唄。”
領頭的侍女和女官都覺得畢肖朱嬴的口吻,暗暗鬆了口氣。
被詰問的侍女賠笑:“都怨我們不懂規矩,只顧拆綢子幹活,打擾小姐安靜。”
“你們說了什麼?”丹砂若有所思追問,他意識到,她走之前,給他寄出一封密信,一雙無形的手緩緩拆開。
“都、都是一些瑣事。記不清了,無非是吃穿和俸祿,還有一些家事,微不足道。”侍女誠惶誠恐,她們對過詞,應付了兩輪問訊,連一同值夜的女官都被應付過去,由此沾沾自喜,萬萬沒想到王君會舊事重提,問得如此敏銳,三言兩語逼得她們節節敗退。
丹砂一手支額,不說話,望著下頭兩個侍女,平靜的神情中帶著少見的陰鬱。他相貌風度極佳,頗有人緣,但這個姿態充滿了壓迫感,令人生畏。
他翻轉手腕,從指縫中倏地漏下來一段金鏈,微微晃動,金光燦爛,吊著星點碧藍。
侍女看到這精巧的首飾,如同看到絞索晃蕩,立刻跪下來,如喪考妣地哀鳴:“王君、王君大人恕罪,我們、我們冒犯了小姐。”
阿含暮來了,略略看了周圍,房間氣氛陰沉怪異,兩個侍女如篩糠般抖動身軀,痛哭流涕。
丹砂一點點收回鏈子,纏在指尖,靈巧緩慢地把玩,似乎在和一條純金的小蛇親暱。他今日沒戴佛珠,手上這件金器格外醒目,琉璃殘片藍光閃爍,彷彿靈蛇吐信。
“我們、我們實在不敢說,怕、怕玷汙了您的耳朵。”侍女苦苦哀求。
“她警告過你們,而我,現在也在警告你們。”
阿含暮看侍女臉色發白,他並不同情她們,但看到丹砂咄咄逼人,低聲說:“讓她們去問吧,感覺不是什麼得體的話。”
“我要聽,一個字也不準錯。”
侍女抵抗不住,伏在地上複述:
“這寵姬是什麼身份呢?惹得咱們守到半夜。王君寵她,也沒有一官半職,又不是千金小姐。”
“聽說她狂得很,將天比地,拿自己去比女王,哼,不要臉!”
“她不長久啦,這次連慶典都不能去,鎖在房裡,怕出去顯眼呢。”
女官和領頭的侍女嚇出一身冷汗,她們很清楚王君對朱嬴寵愛至深,這下子不光她們倆要治罪,連帶旁人也要受累,不禁心生怨恨,只盼望上頭可以從輕發落。阿含暮思忖這兩人死得不冤,看這兩天他發瘋,當場拿繩子絞死她們出氣也不奇怪。
房間裡響起丹砂的輕笑,笑著笑著,他慢慢收緊手,攥住殘損的耳璫,彷彿握住朱嬴的指尖:“是誰給你們膽量輕慢我的愛人?”
“帶下去,告訴都尉,她們羞辱我的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