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朱嬴闖進野利屋子,看到她正和都尉談話,不打招呼,頭一低,鑽進隔壁。
野利談完了事,躡手躡腳走到門後,想要嚇唬一下朱嬴,從門縫裡窺見這妮子呆呆窩在床角,身上胡亂裹狐裘,像縮在繭裡,不肯化蝶的白白嫩嫩的蠶,神情驚疑不定,又交織著羞澀,整個人可憐兮兮,亂糟糟的。她一下子捶床鋪,一下子嘆息,爾後捶自己的腦袋。
看她鬧心,野利於是大大方方走入房內,給她倒水,假裝驚訝:“我們主子又說了什麼驚人之語,把你嚇成這樣?”
朱嬴埋怨:“你還幸災樂禍,我都亂死了!本來好好的,非要掰扯這些不相幹的。”她端起杯盞要喝,燙了嘴唇,一把撂下,跳下地,咻咻吹氣,秦王繞柱,轉圈亂走。
野利還要逗她:“他到底說什麼擾亂軍心?難不成說你是他的心肝寶貝?你們天天形影不離,你該不會以為他當你是貼身侍衛吧?”
朱嬴飛快點頭:“我真想過!我以為他要指使我去宰了哪個心腹大患。”
野利看她憨,笑得直不起腰,方說:“你大可放心,我保證,他從來沒有這種心思。好吧,誤會解開了,我要問問,你把他當成什麼人啦?”
朱嬴打了個激靈,之前要不是她眼疾手快,真是活活羞死了,又氣又急,揉搓捶打她的胳膊咋呼:“你怎麼也要問?你們西域怎麼——怎麼這個那個,給個棒槌就當針認!說得我好像怎麼了一樣!”
野利聽她語無倫次,方寸已亂,攔住拳頭,嘖嘖嘆道:“我不明白,你說,第一次是意外,總不能之後都是匈奴人下套吧?噯,要是你不答應,一般人可近不了你的身。”
“搭夥過日子,好聚好散嘛。”朱嬴嘟嘟噥噥,躲躲閃閃,縮頭縮腳,啪嗒坐下來。
野利一攤手:“他失憶那陣子,你怎麼不和他散呀?還陪他水裡火裡走一遭。半個月內又把人拿下了,說明啊,他喜歡你不是偶然。”
“喜歡頂什麼用?到時還不是各歸各位,他又不能把長安搬過來,我總得回家。”朱嬴往床上一倒,撥弄長發,慨嘆。
“我懂了,你去和他說:‘別自作多情,我和你玩玩而已。’”野利促狹地挖苦。
朱嬴一躍而起,叉著腰,氣呼呼說:“他不服氣的話,玩回來呀!”
她轉頭看到丹砂的臉,大叫一聲,跌坐到床上。
迦陵莫名其妙:“喂!見鬼啦?我叫你們好幾聲,都不理會。”
朱嬴這才回過神,自愧杯弓蛇影,臉上又紅又白。
迦陵放下盒子,說哥哥讓他帶些吃的過來。
朱嬴心裡別扭,食不下咽,隨便吃了點果品,悶頭喝酒,迦陵白她一眼:“少喝兩杯罷,吃醉了誰抬你回去?”
野利斟了一鐘,嗤笑:“大人的事,小人兒別管。”
朱嬴頓生膽氣,一掌拍在他身上。迦陵挨她熱烘烘一下,啼笑皆非,看她面紅耳赤,如同厚厚塗滿胭脂,又潑辣又嫵媚,納罕哥哥平時怎麼受得了她古裡古怪的性子。
人散了,朱嬴走出來,滿地碎瓊亂玉,今年的初雪不覺來了。腳踩雪地,鞋底咯吱咯吱。初時清涼舒服,久了寒氣襲人,她裹緊衣服,裡三層外三層,鬼鬼祟祟竄進屋子。
她徑直一躺,臉兒沖著牆壁,真睡假睡,誰也不搭理。可惜睡意不深,好像睡了一會兒,好像迷迷糊糊沒睡著。
身後有響動,朱嬴閉緊眼睛,專注裝睡。他的手貼近,解開衣裙,嘆道:“睡覺也不更衣?”
他寬衣解帶以後,一時半刻並沒穿上。她有些心虛,且窩盤他漫過來。良久,他和撈沉船一樣翻她過來。
她慌忙推他,面紅耳赤道:“我要起來。”
丹砂低聲問:“哪裡不舒服麼?”
她忍著哆嗦,窘迫地說:“我、我要去解手。”
他的臉頰碰了碰她的臉龐,笑說:“不是內急,是到了。”
“到哪裡了?”她莫名其妙瞪他。
丹砂不響,款款撫弄琴絃。
朱嬴說不出話,又害怕又緊張,像擰緊的巾子,一經紓解,陡然松開,整個人都要溶化了。
深夜爐火燒得猛,酒力發作,熱烘烘的,除掉外衣,昏昏睡去。
早晨,丹砂觸到她異常燙手,和火爐一般,連忙叫來大夫診治。開了藥方,她吃了下去又迷迷糊糊。
丹砂命侍女好生照顧,自己去處理要事,沒到晌午趕回來,侍女說小姐吐了一回,不大吃得下,只是想睡。
大夫又被叫來,和他說:“大約是生病,脾胃弱,只好減藥量,慢慢調養。之前受了寒,應該早點休息。”
他想起平日勾當,登時臉紅。
朱嬴連燒三天,總算退熱,但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丹砂守在病榻前,喂藥喂水,洗臉梳頭,無微不至。她吃過粥,睏倦不已,靠在枕上睡了。他蓋好被褥,來到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