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是我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刻,一方面齊不悔這廝是開了外掛,全程專注地利用他那異於常人的聽力,聚精會神地聽著牆壁對面的談話。從他不斷顫動的眼皮不難看出,對話裡肯定有什麼超出預期的地方,否則臉色不會如此難看。另一方面,茶幾旁的我不但幫不上忙,還無法獲得第一手訊息,這四方格房間裡裝飾雖低調奢華,但牆壁也是實打實的厚重,我一平凡人,愣是一點聲音也聽不見,最要命的是,看著面前的燒臘拼盤一點點冷卻下去,心裡那個著急,早知道之前該往肚子裡多塞幾塊,這下好了,沒機會了,剛伸出去手想趁無人注意,嚼上一口,哪知手背一陣生疼,齊師父閉著眼睛抽我,只能悻悻地把手縮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在我昏昏欲睡之時,又是一陣腳步聲和關門聲響起,想來是對面的人會面完畢,我提起了沉重的眼皮,說,如何?敵情刺探完畢?
齊不悔的面部緊繃,似乎大腦正飛快處理著過去三小時的資訊。他沒回我的話,只是按了鈴,把服務員叫了過來,問會所什麼時候關門。
“先生,我們距離關門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但周先生已經幫你們買過單了,經理也吩咐過了,你們想在這呆到什麼時候都沒關系。只是周先生讓這位劉先生記得付一下額外的菜錢。” 服務員小姐小臉一昂,態度好得不能再好。
怎麼又是我買單?被服務員的話從迷糊中嚇醒,我摸了摸錢包。齊不悔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錢,數了數十張大團結遞給服務員說,給我們再上三個小菜,把這盤燒臘再熱一下,費用我先結了。服務員笑臉盈盈地把錢接過去,說了一聲謝。
我舒了一口氣,本大爺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可不想當小肥羊,這周小炳也太不厚道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轉頭微笑著對齊不悔說,還是師父人好,從不坑徒弟。
他說,你別想多了,只是公孫海他們的對話太長,聽得我都餓了,順帶給你吃兩口。
我也不與他辯駁,反正有人結賬就行,問道,他們說什麼了,這蔣新火急火燎地過來,肯定沒好事。
“他們的對話裡有諸多不合理的地方,先從公孫海進門說起吧。”
我聽他竟然從頭開始複述,便知這話裡的水一定不淺,瞬間來了精神,仔細聽他說起來。為了方便陳述,我在這盡量照搬齊不悔的原話:
公孫海進門後,第一句話問蔣新的是“你怎麼回來了”。蔣新沒有就著他的話做出解釋,而是說“情況變得不妙,他們比我們想象中的查的要快。” 這時候,公孫海讓隨行的保鏢先出了包廂,蔣新才接著往下說,“他們來電話了,知道了莫迪的水熊蟲實驗一事。” 公孫海此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繼續道,“怎麼知道的。” 蔣新解釋說,“沒說。但姜敏敏那婊子明確說了,他們懷疑莫迪被殺和水熊蟲實驗有關。董事長,當年你哥許曉遠,難道沒有告訴你實驗最後階段的內情嗎?”
“他們提到了許曉遠!” 我驚呼一聲,但是怎麼會用“當年”這種說法,難道人真的沒了?
齊不悔點頭,說千真萬確,這也是第一點他覺得奇怪之處,貌似蔣新在許曉遠失蹤以後,並沒有再見過他。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人力資源部裡,實驗組人員資料最後的“x”又是怎麼回事?
緊接著,公孫海就蔣新的話做了回答 “我哥並沒有和我說實驗最後的細節。最初的資料資料是在他的一份筆記裡出現。” 說到這裡,蔣新突然急了起來,“可是這些年在藥品開發的過程中遇到的難題,每次都能解決,董事長,您... ...” 他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齊不悔認為是此時蔣新的講話態度讓公孫海不悅了。董事長按了鈴,似乎是叫了些宵夜和酒水,按住了蔣新的話頭。中間二人約莫有十五分鐘沒有出聲,直到服務員把菜端了上來,才再度開啟話題。想起公孫海那壓人的氣場,可以想象蔣新當時在座位上冷汗直冒。
公孫海放緩了語速,和蔣新碰了杯,說 “蔣主任,這些年辛苦你當我們集團的顧問。你對新品的開發盡心盡力,我們董事會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蔣新寒暄到,“哪裡哪裡,都是託董事長的福,專案才能進行如此順利。” 公孫海接著說,“我們在美國有獲得過諾貝爾生理學獎的專家參與實驗開發,你拿到的實驗結果與資料,很多都是該專家提供的。但我們與其之間簽署了保密協議,這人性子比較怪,不希望明面上與商業上的事情沾邊。所以每次你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把情況發給對方,對方也就提供瞭解決方案,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明白了嗎?” 蔣新悟道,“明白了董事長,以後這方面的事情,我不再過問。這些年多虧您的提攜,我在商界才能佔據一席之地。” 他們二人再度碰杯。公孫海說,“莫迪的案子,也不要再管。我們都理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上次的事情我聽說了,你的做法不太妥當。以後這方面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交給別人去做。” 蔣新稱是。公孫海又說,“之前說的讓你出國工作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了?” 蔣新說,“還在考慮之中。希望董事長這邊再給一點時間。突然給了這樣一個機會,得好好想一想。” 公孫海嘆了一口氣,說,“盡快做個決定吧。錢賺不完。出國挺好的,安心。” 對話到這裡打上了半個句點。隨後他們說了一些看起來不相幹的事宜,貌似是在村鎮周邊建設衛生所的事情,蔣新連拍馬屁,公孫海嗯嗯哼哼地應著。雙方又聊了一些政策的新動向。最後公孫海讓人買了單,還給蔣新多點了幾份小菜打包帶了回去,兩人一起出了包廂。
齊不悔說話不帶喘氣,熱好的燒臘拼盤又涼了下去,但我也沒有打斷他,反是問道,“他們還與諾獎的專家合作?不會是米歇爾博士吧” 齊不悔搖頭說,肯定不是,至今為止還沒有黑人女性生理學家獲過諾獎。我錘了錘腦袋,說這下可麻煩了,還涉及到諾獎的獲得者,那豈不是成了國際案件?要不咱別查了,牽涉面太大,拔了蘿蔔帶出泥,現在連地基都快撬動了。
齊不悔吃了幾口清炒芥菜,說,別著急,公孫海的話,不一定能信。蔣新與他合作了這麼些年,他現在要把人打發到美國去,互相之間從來就沒有真正信任過彼此。不過今晚的對話裡倒是聽出了兩件事。
“什麼事?” 我問道。除了知道蔣新再沒見過許曉遠以外,我聽不出任何值得參考更多的地方。
齊不悔摸了摸嘴說,“還記得姜敏敏被綁進黑車時,說聽到一個聲音很耳熟嗎。那個人很有可能是蔣新。”
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原來是這孫子!這算什麼!得不到就毀掉?!
齊不悔擺了擺手,讓我坐下,說道,“看起來綁架姜敏敏的計劃在最開始和最終發生的時候,有一些出入。拍錄影的事情,說不定是蔣新臨時起意。”
“那個衰仔!學姐惹他了?!他要這樣做!堂堂一個大學系主任,做出這種齷齪之事!真是道德敗壞!沒有人性!” 我怒極。
“這事明天先告訴姜敏敏。讓她自己做一個定奪。你放心吧,如果真是姓蔣的做的,總局不會放過他。”
說的也是,這小子終於快要落在我們手裡了。沒想到這人當了個上市公司的顧問,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真以為自己成了皇帝老爺,我們的人都敢動,反了天了!
“還有一事。”
“師父快說。” 我揭起一個燒鴨腿放進嘴裡。
“我覺得剛才不止一個人在聽他們的對話。”
我笑道,“當然不止一個人,我不是人啊,雖然我什麼也沒聽見。”
“我沒把你算進去。”
我的嘴停了下來,鴨肉如若燭臺旁的蠟油,變成了澀澀苦味。
“師父你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剛才在對面的包廂裡,是公孫海和蔣新;門外站著兩人,應是保鏢。牆對面的是我們,沒錯吧。”
“對,沒錯。” 我的喉結開始發緊,“你別和我說,賈子林口中的‘鬼’出現了?”
齊不悔定定地看著我說,“是有‘鬼’,但又不是‘鬼’。我聽到了一種沙沙的聲音,像是機器發出的噪音。聲音很輕,細不可聞。一開始我以為是包廂內的電視出了問題。但這種最高階的會所,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那個聲音很有規律,機器好像離公孫海很近。我剛才在腦海裡把所有的情況都排除了一遍,最有可能的是除了我以外,至少還有另一個人在竊聽著這場對話,而且是全程,一動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