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頭頂有些涼颼颼的,黑影僵硬昂起脖子,朝著天上看了一眼。
一頂深色的棒球帽懸浮在各式花花綠綠的床單被套之間,顯得尤為扎眼。
黑影愣在原地的同時,不遠處的凌夙誠明顯也怔了一下。周圍的光線並不算明亮,但對他來說,已經完全足夠看清對方失去了遮掩的年輕臉龐。
這個人看上去絕對不會超過十八歲。凌夙誠順帶目測了一下對方的身高。不,不對,從對方的骨架和體型來看,甚至可能是個還沒有藉著青春期瘋狂長高的少年人,說不定比他剛剛下手打劫的小姑娘還要更年輕一點。
“你……”凌夙誠蹙著眉頭,才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就看見對方縮著脖子後退兩步,將那把明顯攻擊範圍不夠的水果刀一丟,順手抄起一根懸空的晾衣杆,朝他揮來的姿勢倒是有那麼一點練家子的意思,不過力道和對時機的選取都還不太行。
黑影一邊半閉著眼睛哇哇大叫著,一邊旋轉著手裡的武器,表情掙扎得不像是在擔心自己沒打中人,反而好像是生怕一個不小心敲到了這個攆著他跑的年輕警察的頭似的。
凌夙誠靈活地連躲了兩下,突然平舉雙手,將四處揮個不停的杆尾一把攥住。
黑影只覺得手臂一震,好似在使出一招秋風掃落葉的時候不小心敲到了一堵牆上。他還沒來得及鬆手,就被一股大力牽引著向前踉蹌幾步,接著居然被短暫地帶離了地面,最後不由自主地旋轉著撞倒了一整排晾曬架。
這招雖然動靜弄得很大,但倒不算很疼。黑影揉著後背小心地站了起來,開始琢磨自己現在究竟是要逃還是要打。
站在對面的始作俑者淡定地抻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依舊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不知道是在無聲地表達“小樣你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還是“我倒要看看你小子還有什麼本事”。不過仔細想想,這兩句話代表的人物形象,差別倒也不是很大。
他從其他城市中的流浪者口中聽說過,這裡地處要衝,即便是外表平平無奇的警察很多也是身經百戰,個別可能還有點怪癖,喜歡借職務之便偷偷體罰一下勞改中的犯人什麼的,想想就讓人心驚膽戰。
就像對面這位不知名的大哥,即使是看不清臉,他也能隱約分辨出對方並不是那種壯碩如牛的型別,沒想到手勁兒卻這麼大,竟然能順著杆子把他整個人拎起來。
黑影滿腦子跑馬的同時,凌夙誠心底也稍稍有一點吃驚。即便是在注重培養天賦的船上,也很少有十三四歲的孩子能把自己的能力靈活運用到這種程度。況且這位年輕劫犯明顯剛剛經歷了長時間的忍飢挨餓,體力並不在最佳狀態。
是個不錯的苗子。他想。
不過對於凌夙誠來說,只要是沒有達到某一條水平線以上的對手,再怎麼努力蹦躂,一旦需要制服,也不過就是一招和三招的差別。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問題是,自己會不會因為這幾個月的疏於練習,喪失了原本對力道掌控的分寸,一不小心下手太重,直接把對面那一把小骨頭打散架了。
況且,和軍人完全不同,警察辦事不但講究證據,更講究手段“正當”。以他目前仍有些彆扭的身份,還是把“最後一擊”的功勞讓出去的比較好。
凌夙誠深吸一口氣,刻意放重了腳步,直直向著黑影走去。
他看見對面的少年神情一僵,大概是飛快地做了一番思想鬥爭。
“你別和他站在一條直線上啊。”邱平寧仍在喋喋不休,“就算我打的再準,子彈又不會拐彎兒……”
耳機裡的話音剛落,黑影突然暴起,腳在地面用力一蹬,再次抽起一截晾衣杆向凌夙誠衝來。
“小心!”邱平寧的聲音幾乎破了音。凌夙誠卻依舊巋然不動,甚至連防守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不出他的意料。下一秒,剛剛還氣焰囂張的黑影忽然在半路上拐了個小彎兒,在即將和凌夙誠臉對臉的瞬間收棍,最終與他擦身而過。
“就是現在。”凌夙誠平靜地轉身,正巧看見黑影踩著欄杆起跳,折回了來時的方向。
一發子彈擦著黑影的小腿射進了牆壁之中,凌夙誠聽見了一聲清脆的慘叫。全身漆黑的身影因為疼痛失去了騰空的力道,雙手在空中無力地劃了兩下,終於失去平衡,面朝下墜入了屋頂與屋頂之間的間隙。
“啊——”零點幾秒之內,黑影竭盡全力舒展四肢,掙扎著想在半空中找到一個用於緩衝的支撐點。
不行了。他額邊的血管在突突起跳。二十層的高度,就算底下恰好是條河,他也必死無疑。
某種幾乎足以把他的腦仁顛出頭蓋骨的衝擊感如約而至,甚至沒有留給他繼續眨眼的時間。黑影茫然地看著漆黑的夜空,猜測這是自己沒有意義的一生中看見的最後一幕了。
直到他親眼看見,另一個身影跟著他從高處跳了下來。
“不太舒服?”凌夙誠落在了一戶人家的陽臺上,避開了幾個佔位置的花盆。他觀察了一下少年的表情,又認真地補充到,“你沒死,相信我。”
藉著周圍住戶家裡星星點點的燈光,黑影盯著他看了好一陣,並沒有露出什麼大難不死的欣喜表情,反而是透出點不可思議的意思。
“驟然失重和超重的感覺都會有點難受。”凌夙誠往下指了指,“你大概往下掉了十層樓的高度。我很抱歉,我從前可以更快一點的。”
“你……”少年人拖了一個長音,保持著長大嘴巴的表情摸了摸背後的虛空。
“你先過來。”凌夙誠有點無奈,“你一直躺在那裡,我就必須一直這樣發動能力接著你,有點麻煩。”
十分鐘之後,邱平寧叼著一根街邊順便買來的棒棒糖,滿面春風地衝著幾個前來支援的同事揮揮手,目送他們把只是腿上擦破點皮的劫犯架上救護車。
“真好啊。”他放鬆地伸了個懶腰,“你來了之後,我下班確實是越來越早了。”
凌夙誠靠在牆邊,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表示。
“走。”邱平寧將糖棍準確地投進了垃圾桶裡,然後扭過頭,強行一把攬住凌夙誠的肩膀,“吃飯去。哥哥這個月的獎金肯定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