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的窗戶將哭號的狂風隔絕在外,綿密的雨水擊打在玻璃上,漸漸匯成一道道纖細的湍流。
凌夙誠立在窗前,深色的天空和海洋模糊的倒映在他的眼睛裡。他推開窗,透著寒意的雨水即刻歡呼著撲進屋內。半截香菸在雨裡吃力地燃燒,微弱的火星在煙霧裡掙扎跳動。半晌,凌夙誠捻了捻手裡的菸蒂,將這一點點火光投向窗外。
“向海裡扔垃圾起碼違反了六項條例,小老大。”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凌夙誠沒有回頭,只是沉默地將玻璃窗緩緩合上。
“嘖,我就先不說你又給整理房間的人找了多少事情做——你還是少抽點菸吧。”穿著黑色制服的青年人一邊開口,一邊大大咧咧地躺倒在被雨水浸的半溼的沙發上,“倒不是我擔心你的身體,而是現在的菸葉實在是太貴了……”
“韓越,”凌夙誠開口打斷,同時就近抄起素白的桌旗,隨意地在滴著雨水的頭髮上抹了抹,低聲警告道:“說正事。”
“行行行。我這不是看你多半又是滿腦子詩意,想先跟您聊聊民生疾苦麼。”韓越伸了伸脖子,注意到凌夙誠的桌子上居然擺了個很樸素的花籃,裝模作樣的“喲”了一聲,問到:“這是誰送給您的?連著這麼個籃兒送,也太不講究了。”
凌夙誠從抽屜裡摸出一把制式軍刀,瞥了躺得四仰八叉的韓越一眼,將銀色的軍刀在手裡打了個漂亮的花式。
“好的好的,任務緊急,我長話短說。”韓越勉強坐直了,又清了清嗓子,“十五分鐘後,登上‘呼喚號’,配合十六隊去把今天登陸進行畢業訓練的小朋友們帶回來。”
“這一屆軍校的畢業生?”凌夙誠整理行裝的動作頓了一下,“簡要解釋一下一組要求我來執行任務的原因。”
“因為有兩組小朋友走丟啦。”
“脫隊?”
“那倒不是,只是失聯。”韓越稍微收斂了玩笑的語氣,“問題是兩組小朋友比較特殊,恰巧是實驗室最近的秘密實驗樣本。”
“應該事先知會校方,避免讓他們執行外派任務。”
“連學生本人也未必知道他們平時的食品裡被動了手腳——那些人總是善於製造秘密的。”韓越伸了伸懶腰,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興奮,歡快地接著說道,“這麼一來,猜測是誰走漏的訊息……就很有趣了。”
“我不關心這些。”
“是是是。詳細的任務說明,包含失蹤名單,都已經發到你的ID上了。”韓越伸了伸懶腰,再次癱倒,“除此之外,還有上面要我傳給你的‘口諭’:儘可能把那些孩子活著帶回來,如果情形不允許,遺體也不能落在對家手裡。”
“其他注意事項?”
“我的特別提醒,注意在你登陸之後的一小時,同時負責帶回其他學生的‘呼喚號’就會返航。儘量減少交戰,節約時間,免得惹出別的事兒來。”
“我在聽。”凌夙誠捏了捏眉心,不疾不徐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喝了一小口,信步離開。
遠遠地,他隱約聽到韓越還在自言自語地抱怨他浪費。
2199年,秋分,雨。
杜爾迦島上,至少三年,沒有迎來過如此熱鬧的景象了。
即便是天色昏暗,大雨滂沱。早上七點,“呼喚號”載著軍校應屆的兩百四十名學生,按計劃來此執行半勘測半野外生存訓練的畢業綜合任務。二百四十名學生依照軍隊的正式編組方式,三人一組,設組長,八組一隊,不設隊長。失蹤的兩個小組,分別是一隊三組和一隊六組。兩組合作負責一片近圓形區域,同時同地出發,分別以順時針和逆時針沿區域外側步行一個半圓,隨後在約定地點——一處疑似從前留下的市集遺址模樣的小塊兒平地會合。
凌夙誠此時便是身處這裡。
失蹤的兩個小組中,六組曾兩度向控制組傳遞訊息。第一則,是報告他們按時抵達了會合地點,正在原地等待合作的一隊三組成員;二十分鐘後的第二則報告裡,一隊三組依然沒有到達,六組組長請示是否要主動前往對方負責的區域查探究竟。三組則是完全失聯。
細密的雨水前仆後繼的砸在低矮的建築遺骸上,凌夙誠將偶然發現的軍用罐頭的空殼子拋到一邊,激起了一片水花。看起來,在這裡至少待了二十分鐘的六組成員還曾經比較優哉遊哉——他們甚至提前開了一個作為午餐的罐頭打了個點心。如果仔細分析六組的三名成員在軍隊平日訓練留下的記錄,其中的兩名女性的體能都只屬於常人中好一些的水平,所以整個組的行進速度並不可能很快。因此,六組會快於三組到達這裡,原本就有些奇怪。考慮到這些孩子都是同期的學生,相互熟識,且沒有按時完成任務會受不小的處分這兩點,很有可能六組更早於第一次報告的時間就到達了這裡,但直到將要到達預定時間的死線才報告了三組的遲到。隨後還又原地等待了二十分鐘,才正式確認三組任務失敗,請求前往協助。
這可能意味著,三組成員在更早的時候就發生了意外,且問題很有可能出在三組負責的區域。先不論怎樣的對手會讓平日訓練拔尖的三組成員無聲的消失,已經有了防備的六組不可能也會沒有來得及留下任何有用的訊息就跟著失聯。如果這一屆軍校的尖子面對一般的敵人,連一點掙扎的力量都沒有,這件事情可能比實驗樣本丟失更為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