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見旁邊桌上有空白的花箋,提筆寫了“慕青”二字,順手又給了老鴇一錠銀子:“把這個交給盈袖姑娘。她若是不見,我家少爺絕不為難你。去吧——”
丫環去了一時回來,對老鴇耳語了幾句。老鴇滿臉媚笑:“我的少爺,您可是真有福氣!這能成為盈袖入幕之賓的,我這兩隻手還沒數過來呢。快請快請!”
主僕二人穿過歌舞昇平的廳堂,路過了恩客雲集的二樓,樓梯陡然窄了許多。登上三樓,八王二人就見一個著淡青色衣裙的女子靠近東面的視窗看書。輕紗遮面,看不到容顏。
丫環讓了座上了茶,就知趣地退下了。賓客的坐席在西邊,祺瑞面向東邊坐著,八王一旁站著。慕青的面龐朝向北邊,東面的陽光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她不過二十歲上下,比當年紫冰進京的時候看起來更沉穩、經歷更豐富些。八王盯了她一時,卻看不出表情的變化。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祺瑞見慕青仍不說話,放下杯子笑道:“姑娘看什麼書呢?”
慕青放下書,似是漫不經心地說:“三國時,匈奴使者覲見魏王。評價說:魏王雅望非常,然提刀立於案頭者,乃真英雄也!”慕青說完,眼神轉到八王身上,淡然卻堅定。
八王笑道:“姑娘好眼力!”
他緩步上前道:“慕君青雲器,青發結綢繆。”
慕青淺淺笑道:“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說著緩緩揭開了面紗。
再說紫冰,一路趕到江南。入了秋的江南也褪去了綠衣,遠山稻田都泛著肅殺的黃。偶爾有一兩聲鳥雀的嘶叫,墳冢上的蒿草在風中搖曳著發出悽楚的聲響。
離外婆的墳墓還有些距離,遠遠地就見著點點明豔的黃色,想來是傲霜的秋菊。紫冰心中納罕:月香婆婆已經去世,雲龍不可能在她之前到來。家中再沒有親戚,外婆的墳上怎麼會供有菊花?還有嫋嫋青煙?是誰在此祭奠?
走近了才看見,一個素衣的女子在墳前燒紙。聽見腳步聲,那女子回過頭來。紫冰覺得這女子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紫冰姑娘?”女子有些驚喜地叫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姑娘不認識我了?我是暗香啊。那一年你和雲公子,我們見過的。”
紫冰施禮答謝,又驚奇道:“暗香姑娘怎麼會來這兒?”
暗香遞了幾張冥錢給紫冰,兩個人在墳前燒著。暗香緩緩地說道:“暗香傾慕一個人很久了。但是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我來這兒,就是為了有機會見他一面。見著了,是緣分,心裡能歡喜很久;要是碰不到……”暗香兀自笑笑:“這裡是他心愛人的牽掛。我把這兒打理好,他來見了也會放心的。”
火光映著同病相憐的兩個人,無言地燒紙。待祭掃完畢,紫冰再次答謝準備離去。
暗香道:“姑娘,家裡想來什麼也沒有,還是去我那裡喝杯熱茶暖暖身體吧。”
紫冰微微笑笑算是答應。她隨暗香來到一處僻靜的居所。暗香招呼紫冰隨便坐,自己就忙著去沏茶。紫冰打量著屋內,看到正對門的匾額,念道:“荷花小築。真是雅緻……”正要稱讚,話音卻戛然而止。
紫冰呆呆地站在一幅畫前。畫上明月當空,紫冰坐在橋頭的欄杆上吹簫,身後的玉蘭花如白蝴蝶般盛放。旁邊是雲龍的字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雖然一再的剋制,端茶過來的暗香依然能清晰地看到紫冰的動容。“從我見到你們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們是一輩子都分不開了。他看你的眼神,即使是三九的冰凌,都會融化在他的眼裡。那時候,我就開始羨慕你。要是他能這樣看我一眼,只一眼就夠了。”
暗香倒了茶,接著道:“後來,他來找到我,說你們失散了。畫了這幅畫讓我幫忙找尋你的下落。他說你一定會回來的。因為江南不僅僅是你的家鄉,還是你們定情的地方。你們的家門前種著一棵玉蘭樹。玉蘭花開的時候,清晨他會摘下最瑩潤的花送給你。你們的庭院裡還種著茉莉花、梔子花,你們的孩子頭上彆著花兒,在院子裡追逐嬉戲。”
紫冰愣了好一會,才怔怔道:“不知姑娘可否割愛送給我?”
暗香端著一杯茶正遞給紫冰,聽她這麼一說,雙手遲疑地停留在空中。
“無妨。我也只是隨口一問。姑娘不必為難。”
“哦。”暗香回過神來笑笑:“不為難。這畫本就是為姑娘畫的。送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了。”說著就從牆上小心地取下來,遞到紫冰面前。
紫冰拿著畫走到煮茶的紅泥小火爐前,撤下水壺,將畫扔了進去。暗香見狀,慌忙過來搶奪,卻以為時已晚,不免惋惜:“姑娘這是做什麼?”
“當初為了尋我,他守了這麼多年,也累了你這麼多年。已是罪過!”
“姑娘言重了。”
“我已經病入膏肓,沒有太久了。他終歸該放下過往,重新開始。我又何必給他留下念想,帶累他呢?”紫冰釋然地笑笑,“姑娘,暗香姑娘雖然身處風月場所,卻是性情高潔之人,還是為今後早作打算,安穩過活。”
“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奢望?”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看能得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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