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義打翻所有油燈,並將火把狠狠丟嚮明堂時,女皇武曌正在崇仁坊太平公主的宅子上,母女很久沒有這樣私下交談過。
水閣裡,一壺酒,幾盤瓜果,華燈初上,晚風輕送。
女皇明明知道原因,卻還是忍不住詢問:“令月,這段日子你為何很少進宮?”不等太平作答,她又問,“你是不是還在忌恨著我?”
今日非比尋常,太平顯出少有的柔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美眸也像是籠在了水霧之中。
奇妙的親緣讓武曌立即意識到這其中有著莫大的隱情,不禁追問:“到底是什麼原因,會令你這樣難以啟齒?”
太平給母親斟滿了杯中酒,緩緩將銀壺放下,“女兒自小就在母親膝前長大,對母親格外依戀,雖然薛紹走後,我怨懟過您,但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再難以釋懷,我也想明白了,這並非母親您的過失,而是薛紹自己的命。請原諒令月對您一再的衝撞!”
武曌撫著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還說這些做什麼?你今日肯再叫我一聲母親,縱有再多的不快,也已煙消雲散。倒是母親對不住你,要是早些知道你那時有了崇簡,即便閻羅親自來索命,我也斷然不會讓他帶走薛駙馬。”
太平笑一笑,糾正說:“母親,您錯了,薛紹去的是天國,哪裡輪得上閻羅什麼事?”
武曌跟著一笑:“我真是糊塗了!忘了薛紹本就是謫仙。”
“母親,說說別人吧。”太平不再接話,仍保持著淡然的笑,“方才您問我不常入宮的緣由,其實我不知道說出來是否妥當,女兒不過是害怕見到一個人。”
“什麼人?”武曌感到奇怪,“宮裡你還有害怕的人?”
太平輕搖頭,“其實也不是害怕,而是擔心母皇您尷尬。”
武曌愈加疑惑,然而仔細一琢磨,這並不是道難題,“是怕遇見薛懷義?還是另有其人?”她還是不肯定,問得並不乾脆。
“真是什麼也瞞不過母親。”這話等於是承認了。
“還真是他!”武曌飲一口酒,將焦躁的情緒暫時壓制下來,“他蠻不講理,又霸道慣了,只是想不到,連你也忌諱他。”
“我所忌諱的只有母皇的威儀和顏面。”太平說出了重點,“薛師如何恣意妄為,女兒都不在意,母皇能容,女兒就不會小了氣量。只是薛師以薛紹叔父自居本無可厚非,令月也回敬以叔父之禮,無奈,他竟對女兒起了心思,幾次三番趁著沒有外人對女兒動手動腳……”
太平又說:“這點女兒無法忍,既然忍不了,便只能避讓,除此以外,女兒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這便是我不太進宮的原因所在,相信母親您可以理解。”
武曌只覺飲下的酒開始上了腦,又昏又熱,怒意和火氣夾雜在一起,斷然沒有什麼好味道,托住前額,嘆了口氣,一時間居然無話可說,太平的話很對,薛懷義的所作所為最終都由她來承擔,丟的也是她的臉面和威信。
莫說太平不能忍,女皇也斷然是容忍不下了,正想發作,朝著水閣飛奔過來一名內侍,看裝扮,是從宮中趕來。
發生了什麼急事?武曌同太平不約而同站了起來,女皇早已下令,母女相聚,若非天崩地裂之事不得打擾。
不等女皇和公主發聲,內侍忍著淚驚著聲,撲通跪地:“陛下,大事不好了,明堂被燒了!”
武曌整個人明顯一晃,還好太平在身側及時扶住了她。
“你說什麼!”武曌勃然大怒。
“明堂燒成灰燼了!”內侍不敢抬頭,聲音中含了沉痛和惋惜。
“天災還是**?”太平很冷靜,從她見到驚慌無狀的宮廷內侍第一眼起,她的臉上就是異常超脫的冷靜。
婉兒真是神機妙算,活脫脫的女諸葛!她在心裡評價了一句。
面上刻意浮現出焦灼和不安,她繼續問:“火是怎麼燒起來的?明堂怎會平白無故走水?”
武曌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等著回話。
“回陛下,回公主,火是人為。”內侍說得極小心,最後一咬牙,話衝了出來,“是白馬寺寺主放的火!”
太平聽他不說薛師,也不說薛懷義,而是用白馬寺寺主指代,暗暗想著這也是個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