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仍在紫宸殿裡,新帝李顯當著中書令裴炎等幾位輔政大臣的面,沒有任何事先鋪墊,徑直就說:“幾位卿家,朕打算加封豫州刺史為侍中。”
裴炎和劉侍郎相互對視了一眼,生性敦厚的裴炎微微躬身說:“陛下,這怕是不妥。”
“哪裡不妥?”李顯不耐煩道。
“刺史雖身為國丈,地位尊崇,但加封侍中一事,關係重大。國丈年事已高,怕是無法勝任。”裴炎自認為說得已經很含蓄了。
“宰相之位,乃百官楷模。”他莫名又補上一句。
李顯“哼”一聲,將手中正拿著的摺子重重一合:“天下的要職裴老擔得起,朕的岳父為何就不行?還是說只有你裴炎能為人表率?”他心思難免敏感,認定周遭的人不僅從內心看不上自己,還瞧不上一切與自己相干的人。
“老臣愚鈍,絕無此意。”裴炎只好說。
劉侍郎附和道:“裴老也是擔心陛下一著不慎,讓人抓住把柄,聲威受損,不能服眾。”
李顯嘴角一抽:“這可真是好笑了!朕是天子,封個官還要人人都樂意不成?你們也不是生來就在高位,怎麼就一口咬定別人就一定是無能之輩!”
劉侍郎正要開口,被裴炎用眼光制止了,他表情嚴肅,聲音平緩:“陛下,此事還是暫緩的好,待微臣請示過太后再做決斷。”先帝駕崩之前,曾在遺詔裡說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徵詢太后的意見,因此裴炎並無拿武太后壓制李顯的意思。
但李顯沒想到這一層,只覺裴炎面目可憎,一時昏了頭,固執道:“朕坐擁江山、一言九鼎,說出的話沒有收回的道理,何況朕什麼時候說過是在徵詢你們的意見,朕不過是告知一聲,算是對你們的敬重。”
“凡事都有章法,陛下萬不能一意孤行,否則朝廷的法紀豈不是形同虛設?”裴炎態度也很硬。
李顯終於動了雷霆之怒:“既然朕是一國之君,還有什麼是不能的嗎?這江山都是朕的,朕還不能給親近之人區區一個侍中的官位?就是這身下寶座,姓李的能坐,姓武的也能坐,姓韋的怎麼就不能坐了?朕即便把天下贈與韋玄貞,那又如何!”
話剛落音,李顯猛然想起婉兒不久前的警戒之詞,心中懊悔不已。
可說出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裝作強勢:“此事朕心意已決,不容你等置喙,若是心中有怨氣,那就出了殿再吐出來,你們的話朕今日一句也不想再聽!”
裴炎搖了搖頭,望劉侍郎一眼,劉侍郎噙著一抹冷笑,也跟著搖了搖頭。
二人不再自討沒趣,行了禮走出殿去。
一出殿,正好遇到婉兒款款而來。
“裴老、劉侍郎,你們這是要回政事堂去?不過這臉色看著不太對呀。”婉兒施過禮後,
笑著說。
“哎呀,女史,你春風滿面,哪裡知道我等的苦?”劉侍郎一臉苦笑。
“怎麼?又被皇上訓了?”婉兒語調輕快,絲毫不像是懷有同情之意。
裴炎不苟言笑,依然是沉著臉:“女史有所不知,皇上擰得很,老臣真是擔憂。”
一聽裴炎對李顯的評價,婉兒笑得更開些:“裴老,若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您老就睜隻眼、閉隻眼,別太計較,鬧得君臣不和,總是得不償失。”
“哪裡是無足輕重的小事!”裴炎更生氣了,“女史是方才沒在殿中,要不皇上那席話準讓女史下不來臺!”
“皇上是大明宮之主,本就沒有給我們這些人留著臺階的道理啊,裴老,您可真是多心費神了!”婉兒換了一種方式勸導裴炎。
一旁的劉侍郎搶話說:“本是女史說的道理,可皇上親口說要把這天下贈與他人呢!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叫我等怎不焦慮?”
婉兒臉上頃刻間笑意無存,冷聲追問:“陛下要贈給何人?”
劉侍郎嗤笑道:“韋家,國丈韋玄貞。”
裴炎見不是說話的地方,低聲提醒:“氣話而已,莫要再言。”
婉兒心中大致有數了,禮貌笑笑:“那奴婢就不再叨擾二位,二位請慢。”
裴炎和劉侍郎點點頭,受禮之後離去。
婉兒進了殿,一眼看到垂頭喪氣的李顯用手撐著額頭,另一隻手轉著毛筆。
“陛下。”她繞到李顯身後,將他手中的筆拿下。
“婉兒,是你啊。”李顯嚇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樣子。”婉兒有意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