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忻來到壽康宮時已近黃昏,太后知道今個兒是他進宮的日子,所以一早便差壽膳房準備了豐盛的晚宴。
綿忻剛踏入壽康門,就看到正殿內外張燈結綵,三交六椀菱花門的窗格里折射出流明的燭光。僕佣們端著膳盤琉璃盞,魚貫進出,一干人等見到他後,欠身行禮道:“瑞親王吉祥。”
西配殿裡,皇太后正和諴禧皇貴太妃劉佳氏於席間攀談。劉佳氏今年已經六十四歲了,因為膝下沒有皇子,所以只得留於壽安宮頤養天年。綿忻見她亦在房裡,很是驚訝,恭敬地行禮道:“兒臣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金安,給諴禧皇貴太妃請安,皇貴太妃萬安。”
太后的面龐溫藹春融,她把綿忻拉到座位上笑道:“這近半個月沒見,你可真讓額娘唸叨的緊哪,在京城的府邸住的可還習慣不?”
綿忻道:“皇額娘放心,兒臣的府邸很是舒適,家居飾物件件都挺精緻考究,遠比之前的異地舊居要強上許多。”
劉佳氏笑呵呵地插話道:“皇上念及手足之情,對瑞親王是相當的照顧。前些日子,我那莊敬閨女還特地去她四弟家裡坐了坐,之後在寄給老身的家書中,對裡面的陳設那是讚不絕口!”
綿忻道:“三皇姐對兒臣很是關照,來府裡做客時噓寒問暖不說,還特地相贈了一盆南陽玉雕富貴竹,綿忻在這裡給皇貴太妃和三皇姐道謝了。”
劉佳氏見他這麼客套,旋即笑道:“王爺真是太客氣了,我們是你的親眷,對你的事情上心,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你瞧你一口一個皇貴太妃叫著,聽著怪是生分,先帝在世時,你向來都喚我諴娘娘的。”
太后慢慢啜了口茶道:“眼下你我都已經是皇考舊人了,有些稱呼也確實應該改口。這樣吧忻兒,你諴娘娘畢竟是看著你長大的,以後私下裡就不必按照規矩叫了,免得傷了彼此情分。”
綿忻笑道:“兒臣知道了,皇額娘,我聞著屋裡滿溢著羊肉的羶香,您可是備了我最愛吃的雞絲晾片羊肉攢盤?”
太后親自揭開一碟三足鎏金鹿紋銀盤,盤中冒起了騰騰熱氣,四溢的醬香誘的身邊的僕人眼饞不已。太后夾起一丁羊腩擱到綿忻的碗中:“你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饞嘴,知道你喜歡吃這羊肉攢盤,所以哀家特地命膳房早早備下了,快嚐嚐。”
劉佳氏道:“司膳太監和老身說這碟菜里加了味野狍肉,眼下慶豐司還未到收購野味的時節,如此上好的東西,定是皇上從南苑獵來孝敬太后您的。”
太后聽罷,忙攔住綿忻欲放入口中的菜餚,她盛起一碗臥蛋粉條湯遞到綿忻的面前道:“忻兒啊,你到現在還沒怎麼飲用過茶水吧?來,先喝點湯羹溫潤下喉嗓,你看你那嘴唇都已經幹出褶子了。”
綿忻道:“也是,兒臣有小半天沒有飲水了,一路走的又疲又乏,的確是口乾舌燥,還是皇額娘想的周到。”
太后見綿忻的盤筷沒有什麼異狀,方才收回那鄙夷的眼神:“要說這想法周到,哀家還真比不上你的諴娘娘,姐姐啊,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細如髮,竟然連這狍肉的出處都能夠推斷出來,實在是讓哀家佩服呀。”
劉佳氏與太后在深宮中相處了數十載,對她那種狐疑的性情可以說是瞭如指掌,一旁陪笑道:“太后真是抬舉臣妾了,臣妾不過就是對這些上好的吃食頗感興趣,所以才會往深處想想,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心思罷了。”
太后也不再與她作答,衝著門口的太監說道:“把做好的菜品都給盛上來吧。”
司膳太監衝著鵠立於徽音右門的僕人高聲呼道:“上膳——”
一時間回聲此起比伏,連綿十數聲,約是過了片刻工夫,就有六七個人捧著鶴紋朱漆盒排列整齊地朝配殿走來,司膳太監小心的將盒裡的菜品置於膳桌上,梵暋緊跟著為太后及劉佳氏、綿忻依次佈菜,不一會兒,桌上便擺了四十多品佳餚湯羹。
劉佳氏瞧見這般豐隆重的用膳之景,驚歎道:“眼下大清崇尚節儉,就連咱們皇上的晚膳也不過才二十六道菜品,太后的壽膳房可以不受新規限制,美味珍饈,琳琅滿目,實在是讓臣妾羨慕您的口福呢!”
太后微微地笑了笑;“能有什麼口福?哀家已值中年,胃口早就大不如如前,大多的葷腥聞著味道都覺得難受,更別說嚥下肚了,姐姐要是有喜歡吃的東西,哀家可以讓人再做一份送到壽安宮去。”
劉佳氏搖了搖頭,眉眼裡透著一股子心事“唉,臣妾恐怕無福享用太后的賞賜了,莊敬的額駙染病數年,近幾個月來惡化的好生厲害,恐怕這撐不到年底兒就要駕鶴歸西了,臣妾一想到莊敬擔驚焦慮的境況,就根本沒有興致去進食飲茶。”
太后道“莊敬嫁給科爾沁郡王已近二十載,說來也是奇怪,直至現在都沒能生下個一男半女,這多布濟一旦病逝,博爾濟吉特氏的嫡支就得後繼無人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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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佳氏的神情轉瞬黯然不悅:“太后說的不錯,當初先帝命莊敬下嫁給他時,臣妾便很不看好這門親事。多布濟比莊敬大了十六歲,且身子骨向來就不太硬朗,雖說出自蒙古大族,但是他們這一脈早就日落西山,不然皇上也不會把他從顧命老臣的位子上給拖下來。眼下失去了威望不說,還拖著個年近花甲的病體,當真是委屈了我女兒。”
太后嘆息了一聲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索特納木多布濟好歹也出生於名門望族,先帝當年也是因為看他根基深厚,世代忠良,所以才將三公主下嫁給科爾沁。怎麼說也沒辱沒了你們娘倆,有什麼可抱怨的?況且即便嫡脈不濟,不還有旁系撐著家門嗎,多多栽培倒也不會落個門楣坍塌的處境。”
劉佳氏垂頭苦笑,兩鬢花白的銀髮及古柏年輪似的細紋在徐娘半老的太后面前顯的格外突兀:“臣妾自然是不敢質疑先帝的聖心,只是怪這博爾濟吉濟特後人實在是不爭氣。想當年滿蒙聯姻之時,他們一族是何等風光,可如今竟混成了這副模樣!前些日子推薦個旁支家女進宮,以為能得到聖上恩寵,可結果呢?還不是連皇上的面兒都沒見過。“
太后品嚐了兩口糗餌粉瓷,淡淡地說道:“你說的可是靜貴人?哼,其實她就算是得了聖寵也是無用,皇帝這兩日正在整頓吏治,她額祈葛花良阿的官銜是花錢討來的,早晚得被揪出來查辦革職。皇帝生平最恨貪汙行賄之後,待到東窗事發,這靜貴人的日子可就難熬嘍。”
阿木爾及她孃家的情況頓時吸引了綿忻的注意力,他放下手裡的茶盞,對太后說道:“其實皇額娘可以請外祖父對其小施援手,隱瞞過去便可,這靜貴人一家受了您的恩惠,將來說不定還會報效於您呢。”
太后立馬對綿忻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噤聲:“整頓吏治是你皇兄的旨意,前朝之事豈是哀家能管的,你這話叫你諴娘娘聽了,不得以為哀家違背祖規,妄圖干涉朝政麼。”
綿忻自知他的請求有些荒唐,忙和太后認錯道:“兒臣方才信口胡說,差點陷皇額娘於不義境地,實在該死!請皇額娘恕罪!”
劉佳氏怕太后對她生疑,忙插話以表忠心:“綿忻不過才十八歲的年紀,帶點小兒的直爽勁也屬正常,太后放心,臣妾只當他是說了通玩笑話,絕不會上綱上線的。”
太后道:“行了,咱們也別都光顧著說話,這幾桌菜品都快涼透了,趁熱吃了吧,忻兒啊,待會用完膳後,送皇貴太妃一同離開壽康宮,切勿失了小輩的禮數。”
綿忻應道“兒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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