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孟驚鸞領了那十幾本劍譜,朝飲白露,西眠蒼霞,自是日夜苦練。她很清楚自己的天賦,在蓬萊一眾新人弟子中是算不得出類拔萃的。所幸便是山中練出的一副硬朗身骨,讓她多了幾分吃苦的本錢。
這日她練劍畢了,將木劍擱置一側,十分睏倦,不由得歪在假石下歇息。誰知這一歇竟睡了過去。迷迷濛濛之間感覺有個毛絨絨的物什兒在她鼻翼間騷動,她皺了皺眉,奇癢難耐“啊……啾!”
猛然睜眼,一根狗尾巴草在她眼前晃,握著它的那雙手修長細緻,分明是個男子的手,她下意識地摸劍,幾乎不曾驚跳起來,“何人在此!”
“我叫了你千百聲,怎麼也叫不醒。你上輩子是不是天蓬元帥投的胎?”
她定睛細視,只見男人長身玉立,已換了身黛色的彈花暗紋錦袍,外罩三重青紗衣,腰間一水兒竹節漢玉和扇袋。怎叫個俊雅風流。
他依舊帶著面具,不過不再是那個張牙舞爪的厲鬼,而是月白的豹紋面。
饒是大變模樣,孟驚鸞分辨得出他的聲音,正是先才在山下遇到的那個妖孽。不由得奇道,“清修廬有結界,你一個妖,怎麼進來的啊?”
男人極其瀟灑地跳在高石上,斜躺下來,酒壺傾下,大灌兩口,“笑話,蓬萊豈有我入不得的地方?休說你是蓬萊弟子,便是真人,也未必能抓著我。”他斜乜一眼孟驚鸞微微痴怔的神色,極風流地一笑,“我穿這身,好看麼?”
孟驚鸞又暼了兩眼,心底不由湧出一股酸溜溜的妒意來,她自上山到如今,只有兩身統一配發的弟子服,可是這個男人卻穿的這樣妥帖好看,不由得輕咳兩聲,刻意板起臉說道,“男人生的好看,頂什麼用?反而失了氣勢。再說我又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模樣,你把你的衣裳脫了給我,我穿上指定也不錯。”
男人險些將酒噴出,嗆咳了好幾下,跟著笑出聲來,“好個不知羞的女子。”
孟驚鸞被他氣的柳眉倒豎,叉腰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說,你是來蓬萊找人,又不是選秀來的…你穿成這副模樣,誰來看?”她不服道,“我喜歡的男兒,必要像我師父那樣,英姿颯爽,光明磊落才好……”話一出口,才知唐突。忙不迭掩住口。
男人果然笑了,毫不留情地奚落道,“這才入門,就想著過門了?有意思。只是你有情,人家可未必對你有意。”
孟驚鸞急得跺腳,“你別混說!我可不敢存什麼非分之想!”男人笑的更燦烈,“這還對師長存了非分之想,了不得啊,了不得,萬一他不從呢?首先你要先打得過他…”
“你!”孟驚鸞苦於找不到足夠毒辣的話,一面在心中想著伶牙俐齒的嶽闌珊,心道我是脾性好,由著你欺弄,若是換了別的,指不定如何呢。“你叫什麼名字?”
於是兩個自報家門,她也知道了這妖精的些許來路,得知他此行前往蓬萊,是為了搭救一位故人。
“我說花間政,那你的結拜兄弟,也是個妖精麼?他又是什麼妖呢?”
男人嘆息一聲,語氣有些惘然,方才嬉笑神色一絲也不見了,“他要是妖,以蓬萊的行事作風,早就煉化了去。你先才問的不錯,我若不是得了大祭司的鬼指隱環,也不敢輕易涉足蓬萊。”
孟驚鸞不十分懂他話中所指,也可聽出落寞來了,不知為何,她初次見到這男人十分害怕,如今反而有了幾分同命相惜的意味,猶疑道,“那……你以後不會再來了?”
花間政頓了一頓,並不回答她的話,反而問道,“駐守清修廬的只有一個人。——你的師父,是李玄奉吧?”
“是。”
他微微點頭,“能拜此人為師,你也不算是白來蓬萊一遭。跟著他好好學,想來總有出頭之日。”
孟驚鸞又急了,“我是問你的話——你不會再來了麼?”
花間政進前,替她拂去頭頂飄落的竹葉,因笑道,“孟驚鸞,你也有意思。之前不還怕得不行麼?如今怎麼還巴望我來呢?”
孟驚鸞反被問住。是了,他們本就素不相識,只是有三分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似乎早就熟識一般。然而他既然能瀟灑甩手就走,她莫非還巴望著留麼?遂恨恨擺手道,“好好好,你要走便走,本姑娘才不稀罕呢!”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慢,你不是要打聽淨心福地來著嗎?如今不打聽了麼?”
花間政一愣,似是驚訝,“你還肯幫我?”
少女不解道,“這有何難的?只等師父出關,我問他一聲,再告給你。你放心,我素來守信。君子一諾,千金難求!”
“你別問他!”花間政忽然一擺手,五指的鏤空雕花黃銅指環隨之叮咚作響,他眉頭緊鎖,“你若問他等於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我被煉化,你被逐下山去,皆不是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