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兒不大不小,未至眼底的笑意分外冰冷,眉間輕蹙著恰到好處的憐憫。
我心下逐漸瞭然,仍舊看著她,良久,緊攥著的雙拳緩緩展開。
罷,如今我身囚於此,那英秀所賜的屈辱都承受過了,還與她爭什麼口舌之快呢?
如是想著,慢慢低頭,儘量不去嗅那豆粥的香氣,扶著木桌,轉身欲走。
誰知我的退讓只是一廂情願,其中一個少女三兩步攔在我前面,嘻嘻笑著,“哎,別走啊,這兒的規矩是膳食一點也不得浪費,念你是新人,也不多罰,可總要把這狼藉給收拾停當了不是?”
我被迫停在原地,也不看她是何神色,沉默了許久,低聲道,“是了。”
復轉過身,抬手將那捲作一團的溼漉漉的粗麻布握在掌心,緩緩俯下身去。
“誰讓你動手了?”另一個跟隨著為首的少女嫌惡皺眉,“燕姐姐的意思是,把你弄髒的,舔 幹 淨。”
……
“我去你孃的!”
理智,我一直努力維持的理智在她最後一句話落地時,彷彿利刃斷絃般,霎那間迸裂開來,自入善後堂以來,多日承受的蒙冤受屈,冷眼相待,積壓的一切盡在此刻爆發出來。
我怒吼之後,猛地躍步上前,將那潮溼的粗布狠狠甩在唐月的臉上。
一聲乾脆利索的聲響之後,那少女霎時花容失色,笑意全僵在面上,怔了片刻,這才後知後覺回過神,抹了一把溼漉漉的面頰,杏目圓瞪,怒不可遏,“好,好……倒還敢動手了,給我摁住,著實打死!”
她話音剛落,那協從二人對視一眼,一個徑自撲了上來,另一個抄起散落在側的頂門樁子,兜頭劈下。
若換作平素,這幾個人於我斷不會是什麼威脅的存在。可是此時此刻,被那鐵索牽制大半內力的自己,只是個身手略微敏捷的凡人罷了。
我一個下腰躬身,整個人躲進那長凳之下,呼嘯而來的頂門樁子咣噹一聲巨響,在頭頂的木板上炸開。
那赤手空拳少女俯下身便要揪我,似乎想強拖出來,我偏頭閃過,隨即照著面門狠狠擂出一拳。
咚!
那個抄起頂門樁子的少女乾脆棄了木棍,抬手掀翻了長凳,我忙不迭起身退到一側,那兩個人已然悉數圍了上來。
我手無寸鐵,驚險地避過幾招,突然間後膝著中一腳,猛然吃痛不由得彎曲,整個人向前撲將去!
心下驚慌不已,下意識雙手前抓,想要攀附些什麼,誰知竟扣住了那高高一摞的蒸籠,接著頭髮被人扯住大力回拽,我尖叫一聲,雙臂猛地揮舞,那桌上的鍋碗瓢盆隨即掀翻一大片,丁零當啷地落了一地。
木勺竹筷還好,那瓷碗落地即碎,白色瓷片四下飛濺開來。
“找死!”唐月一怔,顯然不曾料到我將這壘好的碗筷傾數毀盡,登下又驚又怒,一聲怒吼,疾步上前,劈手就向我脖領砍來。
心下陡然一驚,雖然修為大半禁錮,然而習武之人特有的直覺,讓我看出這少女劈來的一掌,絕非此時此刻能接下的,登下不敢大意,斜刺裡躲閃到了一側,順手抄起那桌上的面餑碗兒,迎面照著她頭上扣下,那碗揚到空中,白麵倏然似霧似雪般紛紛而落,少女頭臉瞬間被糊個不清,活似個麵人兒。
膳堂已是狼藉一片,此刻聞聲聚攏來了不少弟子,圍觀著議論不止。
“你們兩個愣什麼,還不過來弄了這下賤蹄子再說!”唐月狠狠一抹臉頰上的白麵,本俏麗五官此刻因憤怒而微微扭曲,似怒,又凝著勝券在握的笑意。
她話音剛落,其餘那兩個人各自手執一根麵杖圍了上來。
適才那一番辛苦周旋,此時此刻早已疲累得緊,卻絲毫不敢放鬆,擀麵杖一上一下,呼嘯甩來,我忙雙臂交疊,於前格擋,一面後退數步,誰料不曾留意,腳下正踩了那適才被撂在地上的殘碎瓷片和稀粥,整個人不受控制向前滑去,咣噹一聲,跪倒在地上。
頭猛地磕在木桌,疼痛之下,一陣眩暈襲來,眼前陣陣發黑。
不好!
我一驚,忙掙扎著要起身,卻已是來不及了,那兩個協從少女立刻圍了上來,一人扣住我一邊手臂,押著抵在了桌上。
“大家夥兒可也都瞧見了啊,這新人上次吃了教訓,還是不知規矩,肆意橫行,半分未曾收斂,不思量著好好做活計,竟幹偷偷摸摸的勾當,又將膳房毀成這樣!我還沒說一句,她就動起手來,你們說,這是怎的個理,啊?”
那唐月居高臨下看了我一眼,竟躍步上前,朗聲對周遭圍觀的弟子訴起苦來。
四下一片唏噓,有人高聲應和著她的話,要求嚴懲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