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由無數博弈組成,人總要被迫做出選擇,或被動,或主動,或篤定,或猶豫,或乾脆放棄、聽天由命。可有句話說得好,放棄選擇也是一種選擇,因為選擇了“不選擇”。
那幫天天研究哲史政的決策者顯然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人性。他們明面上確實充分尊重了每個人的選擇意願,可私底下卻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幫助那部分放棄選擇的人做了選擇——用一封有公信力背書的告知信便輕易做到了。
盧赫很相信這一點,因為他發現,在告知信發出的3分鐘後,他所在的120號掩體就發出了一期預防治療的約滿公告。
要知道,隨告知信發出的還有基因針劑完整說明書、集體生病期間的病患畫像,以及上一年度的健康統計年鑑,都分為公眾版和專業版兩個版本,任何人可瀏覽。
公眾版資料使用的是最簡潔明瞭的語言,但也有十幾頁長。專業版則更是詳盡得像一本專著。沒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看完。
120號掩體里居住的大都是醫護人員及其家屬。連準專業人士都沒耐心看,就更別說普通人了。
事實很明顯,敲介面這事比他預想得要順利很多。既可以站在保守的出發點,用科學保全無比脆弱的生命,又可以輕易洗脫“賽格蘭式專斷”的罪名。完美到無可挑剔。
一週後,按捺不住對普通人生活的好奇心,他專程來到臨近的112號掩體,觀摩這場拯救計劃的第一幕。
空曠的大廳寬敞而明亮,中心區域被淡藍色屏風劃分為各種功能區,其中注射區空間最大,角落裡的耗材箱堆得密密實實的,像一堵牆。人們在臨近等候區的走廊裡排著蛇形的隊,又在注射結束後從另外的走廊離開。秩序井然。
盧赫默默混在其中,貼著牆緩步走著,從等候區的隊末,走向單向離場的走廊入口。
等候區裡氛圍格外沉悶,人們只是低頭走路,每邁出一步,都像是在無所畏懼的世上從一點到另一點,從一種虛無邁向另外一種虛無。
既不為艱辛生存而拼盡全力,也不為追求富裕生活而終日忙碌。盧赫本以為這是最為理想的生活狀態,但他現在發現似乎自己想錯了。
只一瞬間,他便不由沉浸在這種迷茫而壓抑的氛圍裡。通風系統吹出的風是乾燥清新的,但他自覺被憋在了灰色的濃霧裡,透不過氣。
這讓他不由加快腳步,在準備區裡和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便繞過其餘的環節徑直離開了。
離場走廊與大廳銜接處的燈壞了,形成一間黑濛濛的天然暗室,像是大停電期間,他那間因冰箱化冰而瀰漫著腥臭味的細胞間。
他穿過暗室的腳步很急,彷彿是一條遇見天敵的壁虎,急不可耐地斷掉尾巴匆匆逃竄,逃回可以短暫喘息的陰暗角落。
驟然的明亮讓他眼前一陣眩光,朦朧中他看到一個個腳步輕快的背影,聽到語氣輕快的交談聲,聞到公共飲水區裡傳出的隱約茶香,像是身處南洲灣大學3號宿舍的5樓走廊。
“哥哥,你看我畫得好看嗎?”
一陣清亮的童聲把他從恍惚中抽離,他面前正站著一個留著齊耳短髮的小女孩兒,像是剛剛上學的年紀,小小的還沒他的腿高。
她高高舉著一個彩色液晶屏的塗鴉板,剛要路過的行人被她的畫吸引得停下腳步,已經路過的行人不斷回頭,臉上帶著笑意。
他俯身望去,畫裡是一顆點點被星光圍繞的星球剖面,它的輪廓像真空中的水滴那樣自然而圓潤,輪廓是綠色的。幾個小人手拉手站在這顆星球的肚子裡,一起抬頭仰望困據在圓形中的晚霞。
漆黑底色的畫板上,一切色彩都顯得格外鮮豔。遠處的天空好似一片流金的海洋,而近處的天是青色的,雜糅著一抹抹赭紅。
他還不清楚末日裡的小學校園在科學課上都會教些什麼,但這幅畫精準刻畫出了遙遠未來傍晚天空的模樣。
有色的粉塵分散至大氣層的每一層,使太陽光的散射方式發生變化,曙暮光會更加火紅,把整個天空都渲染得更加壯美。
有朝一日,當大氣層中的沙塵被稀釋到可以直接呼吸、平原上的風能讓人勉強站立,他們便會就著這樣的美景,和背後昏暗的掩體大門說再見。
也許這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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