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曾氏看不清揹著光的謝涼螢和魏陽,只是憑著本能覺得這兩人並非前來加害自己的。她理了理本就無法蔽體的衣服,撐著破桌子站起來,一步步挪向門口。
從昏暗的屋內走出來的曾氏在接觸到光亮的時候眼睛有些受不住地眯了眯。而謝涼螢則藉著光亮將她如今的樣子看了個分明。
曾氏上身穿著一件青色的粗麻布襦衣,上衣已是多出破損,似乎被人撕扯過,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身體。下身則圍了一條同料子的藏青色裙子,髒汙的料子太少幾乎無法合攏一圈,裙襬只到小腿,下端參差不齊。一雙沒有穿鞋的腳上有好些大的疤痕,還有些地方正潰爛,紅紅黃黃的看著叫人直犯惡心。
謝涼螢看著曾氏的臉,幾乎無法想象眼前的人是在柳家對自己溫聲細語的曾氏。兩鬢已生了成片的白髮,一雙眼睛霧濛濛的叫人一眼就看出得了病,原本如銀盤般的圓臉生生成了巴掌大小,兩頰深陷,顴骨高高聳起,看著可怖極了。
曾氏眯縫著眼,努力看清了來者。高個兒的男子是陌生人,她不曾見過。矮個子的倒是看著有幾分面熟。曾氏心跳漏了一拍,揚手就要朝謝涼螢打過去,口中喊道:“柳澄芳你竟還不肯放過我!清芳如今幾近病死,我倒不如也同你拼了這條命!”
魏陽一把抓住了曾氏的手,謝涼螢擦乾眼淚,帶著哭音啞啞地喚道:“曾夫人,是我,謝涼螢。”
曾氏一愣,掙開了魏陽的手,撲到謝涼螢的面前,臉幾乎貼著她的鼻子。端詳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原是謝五小姐。”她臉上微有赧色,雙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向謝涼螢行了半禮,“謝五姑娘。”
魏陽看著曾氏行禮,好似看見了曾氏還是高門主母時的風采,進退有度,待人和善。
曾氏對謝涼螢還是頗有好感的,謝涼螢魯莽而又天真,為人純稚,從不在意自己女兒是庶女的身份,願意和她一道玩兒。這在講究嫡庶的京城很是難得。如今女兒病臥在床,她已無銀錢維繫藥石,又不願做那等皮肉生意,早就抱著同女兒一道去地府的念頭了。
不過謝涼螢竟然一路找了過來,興許這就是老天爺給自己活下來的一次機會,也是給了女兒可以康復希望。
謝涼螢拉著強跪在地上不願起來的曾氏,道:“夫人方才不是說清芳姐姐病了?帶我進去看看她吧。”
曾氏忙不迭地從地上起來,拉了謝涼螢跌跌撞撞地衝到床前。說是床,其實不過是用磚頭壘起來的一張平炕罷了,上頭鋪了一張破草蓆。
柳清芳面色潮紅地躺在上頭,身上蓋著件破衣服,冷地不停發抖。
謝涼螢探了探柳清芳的額頭,被燙地抽回了手,驚道:“清芳姐姐這是燒了多久?!”
曾氏抹淚道:“好些天了,我什麼法子都試了,就是消不下去。五姑娘,看在你同清芳過去關係不錯的份上,還望施以援手。我這條命留不留都沒關係,只盼著她能好好兒的。”
魏陽抽了柳清芳的一隻手出來把脈,片刻後沉聲道:“速去醫館。”
謝涼螢解下身上的披風,讓魏陽把柳清芳整個兒包起來。魏陽腿腳不便,沒法兒抱著柳清芳,只得上外面去把車伕叫進來。謝涼螢自己扶著曾氏上了馬車。
馬車有些小,三個人坐下已是勉強,魏陽就坐在外頭的車轅上,催促著車伕加快速度。
謝涼螢此時沒心思去問曾氏她們在離開柳府之後的遭遇,看她們眼下的樣子就知道必是糟透了。只希望柳清芳的病還有救。
魏陽倒是沒把人往大醫館帶,而是往一條小路走。車伕跟著他的指示,把車停在了一個小平房門口。他讓車伕抱著柳清芳跟著自己,也不叫門,一把推開大門,帶著人往裡頭走。
屋裡長鬚白髮的中年男子正在喝茶,被魏陽的大動作給驚得把茶噴了出來。還不等同魏陽說話,就看到柳清芳從披風下露出來的紅得極不正常的臉。男子高聲喚來正在打盹的小童,讓他把自己的行醫箱取來,讓車伕將人抱到了廂房去。
曾氏若眼睛還正常,當能認出眼前的男子便是昔年替皇帝治好了沉痾的御醫蔡滎。
車伕剛把柳清芳方才床上,蔡滎就上前搭了脈,須臾後小童滿頭大汗地抱著行醫箱小跑過來。蔡滎二話不說,開啟箱子取了針灸包替柳清芳施針。
謝涼螢怕他們在場會妨礙蔡滎對柳清芳的診治,便拉著曾氏走去外頭。
一直擔心的女兒終於得了救,洩了勁道的曾氏終於鬆開了一直繃著的弦,在院中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