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
呼吸在黑暗中交織,引誘人走入最野性的夢。
靈魂發出潮水般的轟鳴。顏言嘆息著,接受屬於沈昀的一切。
他曾在失去對方後質問命運、拼命尋找,在歧路再次痛失自由,最後只能用記憶去拼織一個不曾相見的沈昀。少年在思念的碎片中栩栩如生,支撐他熬過許多個茍活的夜晚、寒冷的冬天。沈昀一直走在他的生命裡,乃至多年後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他出奇地平靜,他不再奢求更多,只要沈昀還活著,無論還是不是那個牆外的少年,他都能接受。
但是沈昀依舊是沈昀,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顏言就確定,他就是沈昀,他頂著比沈昀更加成熟的臉,裡面依舊裝著那個值得他銘記的靈魂。
那一刻,他在沈桓的病床邊,看到了命運最偉大的恩賜。
他利用沈桓最脆弱不堪的時刻展示自己的忠心,終於被派到沈昀身邊,看著他成為沈桓對付唐家的盾。他承認,沈昀是他生命早前就被種下的蠱,讓他膽大心細、無堅不摧。
“偉大的查拉圖斯特拉曾經說過,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長久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少年的沈昀曾把這句話讀給他。
“我不在乎,只要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就算成為怪物,棲身於黑暗,又有什麼關系呢?”他看著一角天空說道,“只要光明在我的眼中就好了,甚至,看不到也沒什麼關系。”
“你就不想走進來,擁抱光明嗎?”少年的沈昀問他。
“想啊。”他在心裡喃喃自語,但他自慚形穢,始終不敢將自己的一切對朋友坦然相告,“但光明怎麼會接納黑暗呢?”
少年在那邊卻急了:“沒有黑暗哪來的光明?而且,你怎麼知道光明不是一直在尋找、等待黑暗,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呢?”
“你當真這麼想嗎?”他愣了。
“當然,我的朋友就算誤入歧途,也是我的朋友。”少年堅定地說,“如果他為我犧牲了什麼,卻從來不被我知道,當然是我的過錯。”
他當時很震撼,許多年後回想起來仍然震撼,他相信這是隻有沈昀才會說出來的話,卻難以想象,以沈昀當年的處境,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作為上任家主的兒子,沈昀從七歲起就被放逐於園外,一切措施都是為了讓他遠離權力中心,某種意義上,他的漂泊比之簡弘亦有過之無不及,甚至危機更多,在鏟除沈杉舊部的腥風血雨中,沈桓可不會對這個名義上的養子有什麼憐憫。
十一歲那年沈昀能僥幸回到園子,只為被迫見證沈桓在盛宴上以辦事不利為由,輕飄飄處決了一批當年跟隨沈杉的舊人。大勢已成,從當年眾星捧月到周遭橫眉冷對,沈昀似乎對這一切並無怨言,反而更加豁達超脫了。
他不知道沈昀是怎麼做到的,這大概是沈昀與生俱來的生命力。
黎明升起的瞬間,朝陽的一線光芒落在沈昀溫柔的眉間。顏言隔空描畫他的五官,再一次覺得自己還活著,每一個呼吸裡,都能體會到來自生的喜悅與恐懼。
他不敢想沈昀這些年,為了回到無垢園都經歷了什麼。
“想什麼呢?”沈昀一把將他的手揣進懷裡,“還疼嗎?”
顏言哼了一聲:“疼。”
“哪裡疼?”沈昀睜開眼,一臉認真,“我給你上藥。”說著就要起身。
“疼你。”顏言半張臉埋在枕頭裡笑,沒鬆手。他在無垢園長大,這點傷算什麼?
沈昀立刻回身壓住他:“好啊,我就說你之前像個正經悶葫蘆都是裝的。”說完去撓他的癢,“我可是早就想這麼幹了。”
顏言整個人在床上笑得打顫。
沈昀早就發現他雙肋下十分敏感,便帶著惡劣一路戳下去。
顏言笑得缺氧,對沈昀又不敢用力,只好去抓他的手:“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