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碧血
商長珩說不著急，就真的不著急。
他們走過山水，便停下看山水，走過城鎮，便暫歇於異鄉，盡管銅符讓青陵可以放心地行走在人群中，可他還是更願意與商長珩走在山間水畔，入秋後雲天似碧，黃葉滿地，殘陽懸天西。
青陵就站在山巔，在山腳下時，彷彿一伸手便能觸碰到的金烏，當他真正走到高處來，卻發現哪怕夕陽註定西沉，他也是追不上的，那抹落在指尖的餘暉彷彿便是旭日最後的垂青了。
樹皆秋色，山覆落輝。
青陵遙遙望著層山疊嶂，忽然回過頭環住了商長珩的頸，將他拉得低下頭接吻。
山風吹動他們的發，半束的長發穿過歲月與生死糾纏，青陵抬眸，見商長珩的眸中映著山色霞光，還有他自己。
吻罷，青陵緩了好一會兒，忽然輕笑了聲，“離開臨蒼以後，我們走過了好多地方。”
那笑音彌散在風中。
良久，商長珩揉了揉他的發，低聲說：“大夏的疆土，遠遠大過於昔年的大周，青陵，你想走遍這片河山嗎？”
“那得要很久很久吧。”青陵想了想，“大夏太大了，天暖時外出走一走便罷，入冬了就回家，等明年春至——”
商長珩低緩的聲音彷彿嘆息，“這樣來來回回，走不了多遠吧。”
“人原本就是走不到天涯海角的。”青陵輕撫了撫那張俊美蒼白的臉，眸光溫軟，“但…走過的每一寸山河，都是天涯。”
商長珩瞧著他。
青陵便對他笑，“長珩，我們也到過天涯海角，這裡就是。”
商長珩那一瞬間的表情很難過。
他壓著青陵的後腦讓他伏在自己懷裡，望著渺渺天邊，想著還沒過十九歲生辰的青陵往後還有許多許多年，他的天涯海角不該在這裡。
青陵生在冬日，過了小雪時節才是生辰，其實也只有不到兩個月了。
兩個月。
輪回在冥冥之中畫出一個圈，自千年前始，而今已近終時，緣分在其中總是陰差陽錯。
一個月後，寒露後兩日。
商長珩帶著青陵來到了麓原城外，古都城牆巍巍，風聲過時，似吟千年歌，卻也終究物是人非，千年前的王都如今略顯蕭條落魄，商長珩將青陵安頓在了客棧裡，青陵已穿上了厚衣，商長珩卻還穿著在臨蒼時青陵給他燒的衣裳。
暮色將至。
青陵站在窗邊，有人從身後擁住了他的腰。
“青陵，你留在這兒。”
青陵沉默了許久，他伸手扣住了商長珩的腕，用力到顫抖。
“我以為…”青陵盡量平靜地開口，卻還是因哽咽頓住了片刻，“你會直接離開的。”
長發被撩起，商長珩的吻落在他的後頸。
“我想過，想過很多，青陵。”商長珩的聲音因為壓抑著什麼而顫抖，“我還想過不如假意要殺你，你不是說過麼？倘若我要殺你，你就不喜歡我了，但我還是覺得…你我該有個更好一點的結局，這樣日後你想起我時，至少…不全然是痛苦悲傷的回憶，恨不比愛輕松，我想你能…我…”
我想你能記著我的好，也能過得更好一些。
厲鬼沒有淚，可青陵覺得商長珩已經在哭了。
青陵抿起唇將哭腔壓下，他吸了吸鼻子，故作輕松地笑了，“都這個時候了，總要告訴我，你想去幹什麼吧？”
“商長筠和卿芥勾結在一起多年，他們煉成的屍不只有三具。”商長珩說，“商長筠控制不了他們，所以才將他們葬入有我骨骸的墳冢守陵，但其他的…其他的就埋在王都之外，商長筠挑撥陰行殘殺，就是要大夏陰行無暇顧及他的動作，他的奪舍之軀撐不了多久，或許再奪舍一次魂魄就要散了，他沒時間了。”
青陵當即明白了商長筠想做什麼，但他還是不解，“他想幹什麼？匡複大周？倘若動作這麼大，天道不會放過他的。”
“所以他準備了千年。”商長珩說，“他準備了一道大陣，足以矇蔽天道。”
青陵還是覺得荒謬，“那又能怎麼樣？屠一座城就算複周了？”
“不。”商長珩否認，緩緩道，“他只是想…做一次執棋的人。”
青陵想起那個年輕帝王眉眼間的陰鬱，他握著商長珩的手仍舊不松，“所以你…想去做什麼？”
“只有他能讓那些…大周的將士從土裡出來。”商長珩一點一點掰開了青陵的手指，又猛地握住與他十指相扣，“我要去破了他的陣。”
青陵閉起眼，長睫卻被淚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