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伸手擁住了他。
商長珩的聲音倏爾消失,他緩緩抬起手,將青陵摟在了懷裡。
“長珩。”青陵低聲說,“長珩,沒事了。”
“沒事了,回去吧。”商長珩與青陵碰了碰額角。
他們偶爾會有很單純的親暱動作,沒有任何曖昧和旖旎,只是輕輕地觸碰,來讓彼此都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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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青陵提起了侯粟,說:“他和左百川魏青夏不一樣,長珩,他更…強,我聽見他在裡面喊了一聲,是因為你毀掉了自己的屍骸?”
“是。”商長珩如來時一般攙著青陵,走得很慢,“若是生前,單打獨鬥起來,侯粟遠遠不如師兄和師姐,在三將中年歲也最小,他出身不好,是在市井間被我找到的,就在剛打完暘城那場仗不久。”
彼時商長珩乘勝追擊收回了不少失地,侯粟便是在被東夷人佔領已舊的城池中長大的,記事起就無父無母,只能靠在市井中小偷小摸活著。他跑得也快,手腳靈活,登高爬樹不在話下,即便如此,也會時常被人抓著打個半死。
商長珩看見他的時候,他正餓得將枯草往嘴裡塞,混著滿手的血。
他就是這樣將自己養大的。
“為什麼叫侯粟?”商長珩問,“父母起的?”
“自己起的。”侯粟笑嘻嘻地,“粟米可是好東西呀,我這輩子都沒吃上過一口吶,至於姓…我記得我娘姓侯,我爹不知道了,可能死得更早吧,就湊合叫侯粟唄。”
粟米對天災頻發顆粒無收的大周而言,的確是珍貴的東西。
商長珩喉間哽了哽,垂眸說:“侯粟性子好,與軍中將士合得來,到了戰場上,也剛猛兇狠,他學什麼都快,本來字都不認得幾個,但教他的都能記住,背得了兵書,可惜那時軍中無糧,吃得說是菜粥,其實裡頭沒有粟米,只有野菜野草樹葉,再到後來,就是草根、樹皮。”
“也許…他到死,也沒吃過一次粟米吧。”
青陵也覺得心中酸澀,他輕聲問:“侯粟應當…很快就當上了將軍。”
“嗯,但那也不是因他軍功有多出眾。”商長珩低聲,“是因為人死得太多了,老將們都死在了戰場上,才會有左百川魏青夏和侯粟這樣的年輕將領,甚至有比他們更能打的,只是死在了戰場上,於是活下來的在軍中職務升得也快。”
青陵默然。
他忽然問:“你死的時候…侯粟還活著是嗎?”
商長珩“嗯”了一聲,“我不記得…我是怎麼死的,但至少在我的記憶裡,侯粟沒有死在戰場上。”
但方才青陵匆匆看見了侯粟的臉,倘若忽略死人相貌的驚悚,其實侯粟死的時候應當也很年輕,《廣遊志》中沒有提及侯粟的死因,不過左百川和魏青夏應當是在商長筠登基那年死的,而大周在次年覆滅,商長珩應當死在那之前,而侯粟…侯粟又是什麼時候死的?
怎麼死的?
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誰把他們養成了兇屍,還放到商長珩的墓中守陵?
青陵覺得很沒有必要,就商長珩那個墳,盜墓賊知道都不樂意進去,一看就是大兇之位,墓小得堪稱寒酸,裡頭更是什麼寶貝也沒有,只有死路一條。
何況青陵覺得唯一有用的墳,也就是臨蒼斬龍山下面那個,囚禁著商長珩的魂魄,能將他的氣運轉到青家,至於其他的…說是五座墳墓,連成陣法,獻祭商長珩,但怎麼瞧都沒有一點用,還是說本來的確是陣法,只是這些年山水走勢變了,所以陣也破了?
“你在想什麼?”商長珩發現青陵眉心緊鎖,便問了一句。
“很多,我覺得很奇怪。”青陵說,“人祭與人殉不同,人祭在大周以前很常見,大周建國後廢棄人祭,祭祖祭天祭神都已三牲為主,你們那個名叫芥的太祝為何會謀劃將你獻祭了?而且計劃還被成功執行,他不過就是相當於現在禮部尚書的一個官,與他平級的其他官員呢?你也要比他高,他憑什麼?”
不等商長珩說話,青陵又問:“他那個手劄分明是辦完事了才記下來的,那左百川是怎麼回事?他死在笢城,我不信他的屍體在一個兇xue裡守陵就能變成兇屍,就算他巧了,那魏青夏和侯粟呢?這麼巧,天時地利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沒落在身上,死了倒是各個變得兇悍異常?死在笢城的左百川又是怎麼被埋到距離千裡之遙的黃山嶺下,還是與魏青夏一起?”
這是他一直都想不通的。
《廣遊志》上寫,左百川死後差不多半年,也就是在大周真正覆滅前的兩月,東夷人打到了麓原城外,魏青夏死守麓原十天十夜,最後死在了城下。
時間上根本說不過去,不算侯粟,就是左百川和魏青夏的死差了半年,那個時候商長珩肯定還是活著的,因為在麓原城外守著的也有他,那麼左百川和魏青夏是怎麼屍身不腐,等著商長珩也死了,甚至連陵墓都挖好了,把他們幾個送到這麼遠的地方埋一起。
青陵抬頭看向商長珩,沉聲問道:“有人早就在策劃這一切,他們一定是想獻祭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