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籍是一頭猛獸,是猛獸就有嗅到對手怯懦與遲疑的天賦,正如獅虎捕食一擊而中,靠的便是可以迅速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在獵物微不可查的破綻處痛下殺手。
猛獸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它們極少會被外力左右,哪怕是近在咫尺的張良攔了一下,還是沒能阻止這位楚軍主將親自衝陣。
任性啊,絲毫不去想萬一他自己有個閃失,身後這群背井離鄉的大楚軍士應該怎麼辦。
狂妄啊,一人單騎直衝秦軍剛剛開啟的營門,視對方數萬兵馬如無物,數遍兩週八百餘年名將無數,卻大多精於排兵佈陣、善於鬥智鬥謀,像他這麼幹的還是頭一號!
身先士卒也沒有敵人根骨未傷就直衝本陣的,倘若秦軍的弓弩多一些,這麼幹就是找死!
想得再多也沒了用,因為項籍已經衝出去了,憑藉烏騅的速度,天下可以比肩者寥寥無幾。
只用了幾個呼吸的工夫,驟然發難的項籍就已長戟染血,從楚軍本陣到秦軍大營,這一路上喋血無數,卻很少有人看清項籍到底是怎麼殺人的。
他們只看到隨著馬蹄帶起一路煙塵,無數身著黑衣的軍士倒飛出去,眨眼之間奔出百步,那名楚軍主將竟是絲毫未減馬速!
領頭羊如此出彩,楚軍反應過來以後也瘋了,俗話說兵是將膽、將是兵魂,項籍這樣的不需要從他處借來膽氣,卻能使麾下瞬間豪氣干雲!
一時間,無數簇擁不等任何號令,爭先恐後的衝了出去,為首者,赫然正是項莊和呂馬童……
大纛動,全軍壓上,沒人想到決戰來的如此猝不及防,就連楚軍自己在戰前制定的目標,也不過是相互試探之後儘快安營紮寨。
擊潰一支敵軍需要做很詳細的部屬,比如敵軍的兵伍搭配是怎麼樣的、針對這種敵人可以用什麼辦法破敵、破敵之後對方有可能往哪逃走、怎麼把這些殘兵敗將收攏回來擴大戰果……
這些都需要試探之後得知對方軍情,然後由己方軍師、參謀一類的定下計劃……
然而項籍縱馬而出之後全都給攪亂了,他一沒商二沒量,連最初參與制定軍謀的張良和虞周也沒告訴一聲,就這麼衝出去了,完全不考慮任何後果……
虞周看得扶額不已,他敢打賭,衝陣這事兒恐怕項籍自己也是臨時決定的,這念頭在他腦子裡從出現到現在不足半刻鐘!
與此同時,戰鼓彷彿了也愣了一下,緊接著就以鼓皮不要了的勁頭徹底擂翻,戰馬聞聽鼓聲,由著暴脾氣瘋狂撒開四蹄,將士聞聽鼓聲,手上跟狠腳下更快,一時間,戰場徹底沸騰起來。
見到楚軍的表現,秦軍同樣戰意勃發,因為楚人的反應越劇烈,越說明項籍此人舉足輕重,快速破敵的機會已在眼前,豈能錯過?
趙賁一聲令下,就有無數的弩手嚴陣以待,箭搭弦、校望山、單眼瞄、扣機括,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一看便知這些人根本不是出自刑徒,而是正兒八經的三秦老卒。
項籍的馬快,可也比不上箭快,迎頭往上衝反而使得箭速更快、箭威更足,看到這些人的時候,他用長戟一戳,串起幾面巨盾繼續往前衝。
隨著令旗一揮,最能代表秦軍身份的箭雲終於騰空而起,這一刻,許多人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強弩楚軍也有,正因為這樣,他們才知道這東西一旦成陣有多麼難以應對,三稜形的箭簇專攻破甲,射穿手掌厚的木板跟玩兒似的。
始皇帝出巡時為什麼一天到晚呆在轀車裡?就是因為那種四面皆有帳幔的車子最安全!玩弩箭的怎麼可能不防著弩箭?!
但是項籍此刻沒有轀車,幾面破破爛爛的盾牌似乎連他的胸腹也遮不住,生死邊緣,他仰起頭哈哈一笑,呈“8”字形開始舞動戰戟,這一下,更有無數秦軍因此倒了黴,一丈多的長戟本身就能砸死個人,再由勢大力沉之輩將其揮舞得水潑不進會怎麼樣?
絞碎,這兩個字眼用在肉體上是一種殘忍,卻最能說明與虎頭盤龍戟下的敵人慘狀……
說時遲那時快,奪命勾魂的弩箭瞬間已到烏騅眼前,戰馬腳步未停,速度卻慢了一些,“叮叮噹噹”的聲音不斷刺激著一人一馬的耳膜,即使狂妄如項籍者,也不得不全力以赴應對眼前危機。
擋箭不是遊戲,一旦失手將會付出血的代價,勇於征戰的將軍也許會將傷疤視為榮耀,但是被當做眼珠子一樣愛護的戰馬如果擦破點油皮,親者痛、仇者也痛的可怕事情絕對會立刻發生……
很幸運,烏騅有一個剽悍千古的主人,所以它的步伐一直沒有停下。
受了箭矢迎面而來的刺激,馬蹄聲忽然虺虺如雷,竟是讓這通人性的生靈也動了真火,嘴唇外翻著格外猙獰。
項籍沒有留意烏騅的樣子,他只覺得手上的長戟越來越重,“叮”與“當”那是箭矢被磕飛,“咄”與“篤”卻是幾面巨盾再度發揮作用,生生擋住了殺機。
從第一支箭落下來到最後一支箭塵埃落定,這個過程並不漫長,雨過天晴之後,項籍身後留下來白茫茫的一片翎羽,它們就像夏日的麥子一樣長在地上,不同的是,風一吹過動也不動不似麥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