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嬴政斷子絕孫,這是趙高基於家仇的報復,毀掉這個始皇帝歷經數十年時間打造的帝國,才是他為趙國宗室盡的最後一份力。
就像之前對待蒙恬,一道賜死的詔書發下去,如果他真的自刎了,就等於毀掉大秦柱石之將,讓這個帝國快一點崩塌;如果他不甘受戮,被朝廷如此對待一定滿心怨恨,說不定還會反戈一擊,到那時大秦的前景可就更加美妙了……
可惜扶蘇與蒙恬二人都沒有遂了趙高所願。
先是長公子短於氣魄長於仁義,既沒有破局的智慧也沒有反抗的勇氣,真的引劍自刎了,再然後,失去大義的蒙恬不願禍亂天下,毅然決然自縛投獄,忠貞盡顯。
說實話,到了這種地步,趙高看清蒙恬忠心之後真的想痛下殺手了,因為此人完全不走自己謀劃好的任何一條路,既然不造反,那麼留著還有什麼用?
可是後來想到他還有個兒子在叛軍手裡,如果利用好這一點,未必不能再逼蒙恬一步。
在此之前,趙高決定用蒙毅的一條命再試探一下,畢竟當初此人差點致自己於死地,這個仇不能不報。
只不過……
“昔者秦穆公殺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故立號曰‘繆’。昭襄王殺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殺伍奢。吳王夫差殺伍子胥。此四君者,皆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為不明,以是籍於諸侯……”
“臣聞故趙王遷殺其良臣李牧而用顏聚,燕王喜陰用荊軻之謀而倍秦之約,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後勝之議。此三君者,皆各以變古者失其國而殃及其身。今蒙氏,秦之大臣謀士也,而主欲一旦棄去之,臣竊以為不可……”
前者是蒙毅的自辯,趙高想到了,懶得看,後者出現的忽然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了,因為這份引經據典的諫章來自趙嬰。
在公子們血跡未乾的時候,這位先皇之弟能夠站出來說句話,此舉實在不符合他給眾人留下的一貫印象。
“公子嬰最近在做什麼?”
“回郎中令,公子嬰上完奏章便不見蹤跡,聽聞給公子高送行之後以行獵之名躲入山林了……”
“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躲又能躲到哪裡去?上奏之後就跑,果然還是個魯蠢貨色。”
“要不要緝拿?”
“算了吧……”
放過趙嬰,並非趙高忽然發了善心,而是殺了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最佳觀眾實在有些無趣。
殺雞還要有猴子才更得勁呢,更何況殺人?
在他心裡,這場大戲就是做給嬴政一個人看得,可惜始皇駕崩,再也看不到了,反過來說,如果嬴政尚在趙高根本不敢胡作非為,這是一個無解的結,註定兩人一個只能在地下氣的跳腳,另一個毀掉對方六代先祖雄心積累卻無所得。
趙高很空虛,項籍同樣感覺如此。
當雄心壯志遭遇兩次順當的不像話的攻城掠地之後,一種鐵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自然而生,從這時起,項籍忽然覺得這個天下沒有之前想的那樣舉步維艱,不需要像子期那樣小心謹慎。
東陽縣令比起廣陵有骨氣的多,楚軍經歷了一場攻城戰之後才拿下此地,但是戰爭烈度根本不大,因為以眾擊寡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算難事,還因為時隔多年之後,陳嬰居然仍擁有不俗的影響力,振臂一呼聚起同鄉無數,頃刻間顛覆戰局。
剩下的事情對於項籍來說就很無聊了,約法緝寇、安民造冊、收攏秦軍、分配糧草……這是蕭何大展手段的時候,項籍和他物以類聚的夥伴們大多隻能幹瞪眼。
但是很快他們就找到了別的地方出力,練兵押糧、佈置城防都需要人手,機敏如欒布,甚至混進了燕恆派往四周的偵騎隊伍打探訊息,只是他第一次出馬就帶回來一個噩耗。
“蒙毅死了?確定嗎?”
“秦廷並未刻意隱瞞,整個代郡都傳開了,東海諸縣業已知曉,東陽若不是陷入我軍之手,恐怕早有快馬來報。”
虞周皺著眉頭想了半刻,自言自語:“不對呀,這又不是什麼光彩事情,至於滿天下宣揚嗎?難道是震懾群臣?”
欒布聽完撇撇嘴:“你在這費腦子吧,我再去周圍打探一圈,真沒想到,當斥候也能這麼有趣!”
虞周翻了個白眼,追問道:“欒大哥別急著走,你還沒說蒙恬怎麼樣了呢?”
欒布一拍腦門:“瞧我腦子,都忘了你這還有個蒙氏後人呢,讓他放心吧,蒙恬暫時沒事,不過以後……憑二世皇帝的手段來看,真的難說。”
賤奴與無賴子虐殺十二公子於市的訊息舉國震驚,連封與蒙亦得知以後醉了一整天,現在他們倆酒還沒醒,蒙家又逢大難,簡直火上澆油!
欒布一點都沒說錯,胡亥比始皇更加可怕之處就在於,後者雖然專橫但是眼光獨到,對於當下該幹什麼以及用人之道心裡早有定計,比如李信戰敗之後仍能領兵東山再起、鄭國身為疲秦之間卻能獲得重用、南征北伐無一不是罪在當下功在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