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萬家燈火徐徐亮起,在瓊瓊夜幕下匯成一片人間星河,微風陣陣,似有熒光隨風而動。
高大樓宇重重,投下濃重陰影,趙貫祺身著明黃色常服,負手靜立於觀星臺最高處欄杆後,神情晦暗不明,沉默著獨自一人俯瞰四面八方。
宮巷深且幽暗,自拐角後牆壁之上可見隱約搖光,福善德面色略有慌亂,帶幾名信得過的小侍提燈在狹窄宮巷中匆匆穿行,抬頭見高處樓臺上有一人影,寬袍大袖在夜風獵獵中似旗幟翻飛。
心中不禁猛然打個突兒,又微微鬆一口氣,忙命小侍守著觀星臺門口,勿要讓閒人靠近一步。
趙貫祺順著各色建築望向更遠的地方,溢位的冷笑被風吹散,只餘下一句不帶感情的低語。
“萬人之上……這就是萬人之上。”
高處的風似乎的確是更冷,更讓人戰戰兢兢,他看到底下福善德揣著手氣喘吁吁小跑跨過門欄,目光復移到遠處模糊的天際定了一瞬,拂袖緩步而下。
天威難測,福善德不知皇上為何心血來潮避開人夜登觀星臺,急出一背冷汗,剛進門被跪在大廳中的一人嚇了一跳,猛地剎住腳,定睛細看,撫胸嘆氣,“葛大人,您在這跪著做甚啊!”
被他喚作葛大人的男子跪對著樓梯的方向,緩緩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憔悴,兩鬢隱有花白。
“福善德。”
暗處,陰沉的聲線隨著人影走動漸近,“你來此處幹什麼?”
只這一聲,福善德險些打個寒顫,忙垂下頭回身對他行禮,擠出笑苦道,“皇上,汪先生前來尋您,奴才倒茶出來四處找不到您……”
“先生尋朕?”趙貫祺面色淡淡,抬手撫開一層用金線繡著心經的紗幔,“朕問你如何找到這裡來的。”
揣測聖意可有掉腦袋的風險,福善德額上冷汗直下,咬緊牙關“撲通”一聲跪下,叩首道,“奴才知罪。”
趙貫祺冷冷掃他一眼,沒問他何罪之有,徑直往門外走去。
經過跪著的另一人也絲毫沒有停頓,漠然道,“夜裡地上涼,給葛大人拿個墊子。”
葛微仲眼睜睜看著明黃色的衣角在自己視野中消失,福善德手腳並用爬起來,欲言又止看了看他,“葛大人欸,您又犯哪門子的倔啊……”
他自然是不敢去扶的,只匆忙從一旁椅子上拽了個墊子放到葛微仲身前,便快步追著趙貫祺去了,情急之下差點被門檻絆個跟頭。
葛微仲不甘心地閉了閉眼,眼角滑下清淚,啞聲嘆,“大人……”
清冷的月色灑了滿地,趙貫祺無知無覺中走到一處偏僻的院落前,自門縫中窺見裡面的昏黃燈燭,突然止住腳步。
風吹的後背發涼,福善德膽戰心驚躬身陪著站了一會,見他還沒有要繼續往前的意思,顫巍巍開口,“皇上,汪先生正在文昭偏殿等著,這院子裡只有那個小書童在。”
先前不是先生稱病便是這書童得病,太醫沒少往這邊跑,一個個都說病氣濃重,趙貫祺心裡芥蒂猶存,從未踏足小院一步。
鬱氣在胸口醞釀蒸騰,風雨欲來。
趙貫祺斂眸,語氣不快,“先生一人在偏殿等朕?你在這裡,誰在偏殿伺候先生?”
地上的影子被拉長,竹影在袖上流轉,趙貫祺氣勢逼人,眸光冷冽,“先生獨自一人,若出了事是誰的罪過?是朕的罪過!”
福善德心中叫苦連天,忙連聲認罪,低聲道外廷北衙禁軍層層把守,自然是萬無一失。
趙貫祺冷笑,漫不經心一甩袖子,“你認什麼罪,先生的性命擔在朕的身上,你配認什麼罪?”
福善德嚇得大氣不敢喘,直直跪在地上,五體投地不敢動作,身後麻溜跪倒一溜小侍。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可不是說著玩的,他早察覺出皇上今日心情不快,只求今夜快些過去。
燈影顫動,趙貫祺的目光從這些人發抖的背脊上緩慢抬起。
天上一輪明月,無聲而淒冷地注視著人世間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