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宮中人嗅到血雨腥風即將到來,愈發謹小慎微,噤若寒蟬,生怕一不小心觸黴頭掉了腦袋。
明明是烈日當空,宮牆每個縫隙卻好似無時無刻不幽幽散著寒氣。
蒼陽依舊是一襲灰色道袍,懼寒似的,雙手揣在寬大袖袍中置於身前,神情淡淡,不緊不慢在宮巷中行走。
宮人多眼熟了這位看著高深莫測的道長,知道這位道長如今深受皇帝看重,迎面碰見時會一面小心翼翼偷瞟一面欠身無聲行禮。
蒼陽一一頷首示意,並無太大端著的架子,每日朝陽初升,便外出繞著外側宮巷步行緩緩一週,趙貫祺派去監視的影衛數日後回話,稟報蒼陽並未有異常舉動,也沒有故意接近什麼人套話。
趙貫祺聽後只是冷笑,思索後襬手讓影衛退下,並未多言。
硃紅的漆柱,明黃的琉璃瓦,精緻的壁畫花紋,無一處不透露著恢弘大氣。
蒼陽站在廊下裹緊衣衫隔絕清晨露氣,心中默嘆,總覺得悵然,遙遙望一眼天邊新一日的絢爛朝霞。
可惜這宮中無人欣賞這漫天霓光,四四方方擁有冰冷稜角的視野只瀰漫著冷冷的沉寂。
饒是他心如止水,這時也免不了感嘆一聲,這宮中的風水一點也不養人。
明平侯還是快些回來罷。
此時此刻,深宮中另一處,汪仕昂推開窗子,面色低沉緩緩吐出一口氣,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將困擾他入眠的噩夢和擔憂散去,在這黏稠壓抑的宮牆內尋出氣力開始新的一天。
已記不大清楚是第幾天了。
自顧長雲離京,他夜夜不得好眠,精神一下子頹廢許多,更顯蒼老。
他無奈於自己的虛耗,亦心痛滿安的麻木。
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最初還會怯怯牽著他的袖子小聲問何時能離開這裡,不知何時不再問了,澄澈靈動的眼神一日日變得黯然,總是盯著天上發愣,消瘦是明顯的,彷彿風吹就倒。
飯桌上汪仕昂總是滿眼心疼地為他佈菜,一截如枯竹的手腕在空落落的袖管裡顯得脆弱不堪,滿安看著看著眼圈就要發紅,鼻酸地埋頭大口扒飯,將汪仕昂送入他碗裡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
皇宮這個地方一直在吞噬人的生命,少數人能與之抗爭,或是心甘情願沉淪。
蒼陽對著某處方向掐指一算,默默搖頭嘆氣,思索片刻,心覺終不能坐以待斃。
萬丘山私下出入蕭府愈發頻繁,幾乎日日都去。
元晟在這個城府頗深位高權重的大官手裡調教,氣質慢慢有所改變,洗去少年稚氣,多出了幾分與年齡不相符合的陰沉,但仍不喜與人說話,蕭何光以為他這近似內斂的性子甚好,開口讓萬丘山不必執著於磨鍊他的口才和文筆,只揀些要緊的東西來教。
萬丘山自然是樂意少些麻煩,禮部表面看著無波無瀾,實則換了次血,他現今正計劃不驚擾上面將禮部變成自己的一言堂,忙著在各色官員之間揣了滿肚子心計走動做人情。
蕭何光佈置在暗處的眼線似有所覺察,京都神不知鬼不覺多出一股陌生勢力,目的不明。
不過他正坐觀虎鬥,如今能騰出不少空去細細抽絲剝繭,查明來者為何人。
百戲勾欄,小樓門窗緊閉,閣樓中一片黑暗,唯留有頂上一扇小窗覆著密竹簾,淋淋瀝瀝灑下來一條一條的微光。
美人榻旁邊的小几上染著線香,蒼白的香菸緩緩升起,在半空中消散了形狀。
酒氣很濃,矮榻腳邊堆了三四個酒罈,一隻白皙的赤足從織金薄毯下探出搭在邊沿,順著往上看去,美人側臥著沉睡,呼息舒緩,腰間一抹明顯的弧度彎下去,看著盈盈一握。
阿骨顏攜著一身血氣歸來,雙眸間狠厲的殺氣還未散去,一進門便敏銳發覺榻上美人長睫微顫,像是被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燻到了。
目光在那黑暗中一抹白上定了定,雖下意識想上前將堆疊的毯子展開好生覆好赤足,阿骨顏喉結攢動,不假思索轉身離去。
片刻後,阿骨顏換了身衣裳,散著一頭微微卷曲的溼發,輕手輕腳走進來。
那抹不由自主吸引人注意的曲線已隨著主人的翻身而藏進層層疊疊的暗紅錦繡中,如蘇柴蘭雖不喜中原的天氣,但很喜歡這些織金刺繡帶著流蘇裝飾的東西。
“今日回來晚了,”如蘇柴蘭似有所感懶懶投來一瞥,美目半睜,聲音夾著軟綿綿的困頓,“遇見麻煩了?”
“沒有,”阿骨顏搖頭,在榻邊半跪下,抬手提了提幾乎垂到地上的毯子,順便捋了把亂掉的流蘇,低聲道,“屬下吵到主人休息了,請主人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