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煙火
正月初一,青雲鎮迎來了十五年來的第一場日出。
錢滿倉蹲在茶館門檻上,老掌櫃的指節凍得發青,卻仍固執地捏著一串銅錢,一枚一枚地數著。他眯著昏花的老眼往街上看——昨夜還空無一人的街道,今晨竟又熱鬧起來,小販吆喝,孩童嬉鬧,彷彿昨夜的死寂從未存在。
“怪了……”錢滿倉喃喃自語,“老子怎麼記得……”
話音未落,他的指尖忽然一顫,銅錢“叮當”落地,滾進了路邊的雪堆裡。老掌櫃彎腰去撿,卻見那枚銅錢竟深深嵌進了冰層,冰面下隱約映出一張人臉——正是他自己的臉,卻年輕了十歲不止。
“柳、柳掌櫃!”錢滿倉的破鑼嗓子劈了叉,“這銅錢——”
柳鶯兒正在煮茶,聞言指尖一頓。金步搖上的雨燕振翅欲飛,卻只是輕輕顫動了一下,彷彿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束縛住了。她抬眸望向窗外,瞳孔微縮——街上的行人腳下沒有影子,每個人的衣擺都微微飄動,像是浸在看不見的水中。
——這不是活人的世界。
牛大壯踹開茶館後門時,屠夫獨臂上纏著的汗巾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漕幫刺青的蟠龍逆鱗處裂開一道口子,卻沒有流血,而是滲出漆黑的霧氣。
“河面……”他嗓音沙啞,“河面上漂著三百盞燈……”
柳鶯兒的白發無風自動,她緩步走向窗邊,指尖輕觸窗欞——外頭的積雪不知何時化成了水,水面倒映出的不是青雲鎮的街景,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中漂浮著無數盞蓮花燈,每盞燈芯都燃著幽綠的火焰。
“丙戌年正月初一……”白清風殘魂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欽天監的‘往生燈’……”
河岸邊,三百盞蓮花燈順流而下。
花四娘癱坐在岸邊,媒婆髻上的絨花變成了紙灰;魯三錘悶頭劈開一盞燈,木匠的墨鬥線浸了水,竟在河面上拼出“輪回”二字;最駭人的是燈芯裡的火焰——
每一簇火苗中,都映出一張人臉。
——全是十五年前沉船的亡魂。
柳鶯兒俯身拾起一盞燈,燈芯的火焰忽然暴漲,映出段血腥記憶——
十五歲的白清風跪在河神廟前,老監正將一枚翡翠瓜子塞進他嘴裡;林驚濤紅著眼眶砸碎祭壇;而她——柳鶯兒真正的屍體,正被老監正親手放入冰棺!
“原來如此……”柳鶯兒輕撫金步搖裂痕,“這些燈……是引魂的……”
“是要把我們的魂魄……永遠困在這裡……”
錢滿倉突然抽搐著跪下,老掌櫃的七竅裡鑽出細密的金線,線的另一頭連著一盞蓮花燈——燈芯裡,赫然是個縮小的“錢滿倉”,正機械地撥著算盤!
“老子當了十五年的賬房……”錢滿倉癲狂大笑,“原來是在給自己……記陰賬!”
牛大壯暴喝一聲,屠夫獨臂插入自己丹田,硬生生扯出根燃燒的魂魄:“道爺!俺這條命……燒了也不給他們!”
漕幫刺青的蟠龍離體飛出,裹著魂火撞向河心。魯三錘悶哼著劈開水面,木匠胸口“矩”字刺青離體,在空中化作血色魯班尺,重重拍向最大的那盞燈——
“逆徒!”燈芯裡的火焰突然凝成老監正的臉,“你們都要……”
“永世不得超生!”
河面突然沸騰,三百盞燈齊齊炸裂!
柳鶯兒白發暴長纏住最大的那塊碎片,卻被灼得皮開肉綻。金步搖徹底碎裂,東珠裡蜷縮的蠶蟲吐出最後金絲,在空中織成張往生網——
網上粘著無數記憶碎片:
白清風將毒酒換成安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