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晨霧還未散盡,青雲鎮東頭的老榕樹突然開了花。錢滿倉捧著紫砂壺蹲在當鋪門檻,眯眼瞧著樹梢那簇簇白花,嘟囔道:“奇了怪了,這老樹精百年沒開過花,莫不是要成仙...”
話音未落,一片花瓣飄進茶壺,水面竟映出白清風的殘影。老掌櫃手一抖,茶壺”咣當”摔碎在地,瓷片上的雲紋拼出個”歸”字。
“錢掌櫃大清早練嗓子呢?”柳鶯兒拎著笤帚跨出門檻。她今日難得將白發綰成雲髻,斜插著牛大壯新刻的烏木簪。簪頭雨燕振翅欲飛,喙間銜著的卻不是東珠,而是顆青棗核。
牛大壯單手扛著半扇豬肉路過,斷臂處裹著鴛鴦帕。屠夫新制的皮圍裙上歪歪扭扭繡著”和氣生財”,活像蚯蚓爬出來的符咒:“柳掌櫃,晌午給您送筒子骨熬湯?”
兩人正說著,榕樹根突然傳來異響。魯三錘拎著斧頭從樹洞鑽出,黢黑臉上沾滿蛛網。木匠攤開掌心,露出個鎏金匣子——匣面雕著三百童男環繞八卦的圖案,鎖眼形似柳鶯兒的雨燕簪。
“這...這是要出大事啊!”花四娘甩著焦黑的鴛鴦帕沖來,媒婆髻上的新絨花沾著晨露,活像打蔫的喇叭花。她銀鐲叮當撞上鎏金匣,匣蓋突然彈開,滾出個竹簡。簡上硃砂寫著:”丙戌年七月初七,借榕眼窺天機”。
柳鶯兒指尖剛觸到竹簡,金步搖突然脫簪飛去。雨燕銜著竹簡撞向樹洞,驚起群鴉亂飛。樹洞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整株榕樹簌簌抖動,樹皮剝落處露出青銅機關盤——盤面三百凹槽,正與鎏金匣裡的青銅幣嚴絲合縫。
“讓讓!都讓讓!”貨郎張三挑著擔子擠進人群。他擔子裡的銅鏡突然齊刷刷炸裂,每塊碎片都映著不同年代的青雲鎮:有時是漕幫船隊靠岸,有時是皇陵塌陷,最近一幅竟是牛大壯在肉案前剁排骨。
牛大壯蒲扇大的巴掌剛要拍碎銅鏡,屠夫影子突然扭曲成林驚濤的模樣。劍氣掃過處,機關盤”咔嚓”轉動,樹洞豁然開裂。腐朽的黴味裡混著龍涎香,三百盞長明燈次第亮起,照見洞壁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歷代鎮民的手印。
“這...這是俺爹的手印!”牛大壯突然指著一處刻痕。屠夫獨臂顫抖著按上去,青石壁突然滲出黑血,凝成行小字:”丙戌年替死鬼牛鐵柱”。
柳鶯兒白發無風自舞,發絲纏住機關盤。隨著一陣地動山搖,洞底升起座青銅臺。臺上供著個翡翠白菜,菜心裡嵌著白清風的殘魂。道士虛影愈發透明,唇角卻噙著笑:”燕娘,該醒了...”
翡翠應聲而裂,迸出的綠光裹住柳鶯兒。她白發寸寸轉青,額心浮現硃砂痣,十五年前的記憶如潮水湧來——那年端陽,是她親手將毒酒換給林驚濤。
“不!!!”悽厲尖叫驚飛洞頂蝙蝠。柳鶯兒奪過牛大壯的殺豬刀要自戕,刀刃卻被烏木簪擋住。簪頭雨燕突然開口,竟是白清風的聲音:”當年欽天監以全鎮為祭,你我皆是局中子。”
貨郎張三突然癲狂大笑,扯下臉皮露出森森白骨——赫然是更夫王老六的模樣!他枯爪按向機關盤,整座榕樹開始下沉。魯三錘暴喝著劈碎青石壁,藏在裡面的賣身契如雪片紛飛,每張都印著錢滿倉的指印。
“我的銀子!我的翡翠!”老掌櫃瘋撲向機關盤,地中海腦門撞上青銅臺。鮮血滲入紋路,竟啟用了最後一道機關。洞頂轟然開裂,三百童男浮雕從天而降,每尊都捧著鎏金匣——正是貨郎擔子裡那些!
花四娘突然甩出鴛鴦帕矇住柳鶯兒雙眼。媒婆腕間銀鐲叮當拼出”逆天改命”,二十八個鐲子齊齊炸裂,在洞中佈下血霧陣。白清風殘魂趁機附上翡翠白菜,菜葉舒展間,將柳鶯兒推出樹洞。
五更雞鳴時,青雲鎮下起翡翠雨。牛大壯獨臂摟著昏迷的柳鶯兒,屠夫腳邊躺著碎裂的烏木簪。魯三錘蹲在廢墟裡拼魯班鎖,木匠胸口”矩”字刺青泛著血光。貨郎張三的骸骨旁散著人皮面具,最上面那張眉眼鮮活,額心硃砂痣與白清風如出一轍。
晨光中,老榕樹開出的白花突然凋零。花瓣落地成灰處,鑽出株嫩綠新芽。柳鶯兒睫毛輕顫,恍惚聽見白清風在耳畔低語:”炊煙起處,即是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