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有新的進展,否則我不會再打這個電話了。”申屠真輕聲說,“席太太,保重。”
掛了電話,霍眉發了一陣呆,找了個鐵盆出來燒紙錢。燒了很多很多很多,她想席玉麟一輩子沒體會過特別有錢的滋味,不能到那邊繼續當窮鬼。
想了想,她又找出四季的衣物、藥品、他還沒讀完的一本偵探小說,都想捎給他,那鐵盆肯定不夠了。遂換了個接水用的鐵桶,一邊燒、一邊就想起更多他可能需要的東西來,燒了快三個小時。
最後她在紙上畫了個小人,在小人的身體裡寫上“霍眉”兩個字。想了想,怕這個由裘貴華起的、而非父母起的名字下面不認,又加了“霍老大”“席太太”等各種身份標識,甚至是生辰八字。
這肯定是很忌諱的做法。但是席玉麟要是沒她怎麼辦?他生活得一團糟,他就完蛋了呀。
眼見著那小紙人被火焰吞噬,霍眉眼睛都不眨一下,被濃煙燻出了大顆眼淚。
諸行無常,諸法無我。
她栽回床上,頭腦是少有地清醒,反省著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還是不夠好,有點壞。倘若那時候堅持把裙子當掉,直接去南洋,還有這些事嗎?
可是她捨不得裙子,她是個虛榮、自私的女人,一味地沉湎於過去的榮光中。席玉麟說不要當,現成的十多萬,她真就不拿。
她可以改地更好,她對席玉麟都不夠好。
但是我為什麼要改得更好呢?席玉麟都死了,他媽的,我還有什麼理由做個好女人?我都發過誓了,我都在改了,天不仁地不仁,要一個妓女先仁。
霍眉又開始流眼淚了,覺得很委屈,前方灰濛濛的一片,她不知道該怎麼正常地生活下去。
過去每逢過不去的坎,她就勸自己先睡一覺,一覺起來,什麼都會好的。
那麼,睡一覺吧。說不定明早起來,就會發現你剛才做了好長好長一個噩夢,而席玉麟正在手忙腳亂地關鬧鐘,嘟囔“不想上班”之類的話。你能讓他去上班嗎?你不能讓他去上班,至少是市院的工作,立刻該辭了。你們即刻前往那個沒有戰亂、陽光燦爛的南洋,找份洗盤子的工作,兩個人一起洗,可以一邊洗一邊聊天,上班就是很愉快的一件事。錢雖然攢得慢,但是沒關系的,這輩子和他一起過,怎樣都沒關系。
霍眉在他的衣服堆上蹭幹了滿臉的淚痕,在他的氣息縈繞中,漸漸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鄭重地睜開眼睛:身邊空無一人。
霍眉的眼淚流幹了。
她慢慢地起床穿衣,到了鏡子面前一看,鏡中人萎靡憔悴,眼睛上面是腫的,眼睛下面是青的,頰邊好不容易養出的肉又消減下去。在很明顯的地方,生出了兩根白頭發。
天若有情天亦老。
她拔掉白頭發,梳好頭,給自己煮了碗麵當早餐。吃完早餐後,帶著錢包出了門,直奔醫院二樓婦科。
掛號臺前,護士抬頭看了一眼她寬松空蕩的長袍,“産檢?”
她說:“打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