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恨得牙癢癢,主要恨自己,覺得自己賤,一路上都在心中大罵程蕙琴,回了家又沒忍住,第一時間把信給程蕙琴看。程蕙琴的表情簡直像是沙漠中久行的人望見了海市蜃樓,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先怔怔地流出眼淚。
霍眉一看她這死出就煩,呵斥道:“快看!”
程蕙琴無心計較長幼尊卑了,忙不疊地拆信,展開來讀。
爸、媽:
我決定離家出走,因為我有一個男朋友,而你們絕不會看上他。
我們已經談了好久,感情穩定。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我就在為新家做準備;他原是個不著調的,也在努力工作。現在我們有穩定居所,爸爸之前打給我的生活費還剩三四十萬,他也能掙一點,生活完全沒問題,請不要為我擔心。
枕頭邊有個小盒子,是我準備送三堂姐的生日禮物,幫我送出去。首飾全歸媽媽所有。將軍給二媽。爸爸你什麼都不缺,隔空給你一個飛吻,嘿嘿。照顧好奶奶。
這封信就這麼短,摩根,因為確信家人的愛,並不稀得多寫一點懺悔。反正事已至此了。私奔對有身份的小姐來說是巨大的醜聞,更會使何家蒙羞,然而程蕙琴只是把信按在胸口,像剛浮出水面的人一樣抽氣。知道女兒還活著、還平安、還自由,對她來說,已經再幸運不過。
霍眉在旁邊站了會兒,然而程蕙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完全想不起來找她說話,討了個沒趣,就到窗邊抽煙去了。煙灰掉在地攤上,燒出一個小洞。她又很心虛地換了個地方。
喝了一道茶後,程蕙琴終於找過來,問信是哪裡來的。她連女主人的氣度都不要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霍眉沒正面回答,只是說:“我還能找到她。”
“霍眉......”
“你有什麼能給我的?”
“啊?”
“我白給你找女兒?是我親女兒嗎?”
“我......我有的不多,要什麼拿什麼。”程蕙琴已然完全接受了她這副嘴臉,她在何炳翀面前是一套,在別人面前又是另一套,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女人嘛,要生存。“你就是要我跟老爺離婚,我都同意。我知道老爺已經答應了給你一半的錢,然而這是口頭承諾,你若成了他的妻子,有法律保障。”
真把霍眉說心動了。
她在外面再怎麼風光,“姨太太”這個身份就是不好聽,品德上類似小偷,地位上類似妾室,能升格為太太自然再好不過。然而她想要的不是這個。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對於程蕙琴,只是本能地不甘心。
“再說吧。”
“你是同意還是不......”
“條件我回來再跟你談,現在沒想好。還有,晚上九點後不許用公共浴室。”
獨自跑一趟南洋,其艱難和危險程度可想而知,她還是個女人。霍眉感到心煩意亂,亂了好幾天,漸漸地就開始哄自己:這是在為這個家做貢獻。大家也不是沒看到我的貢獻呀,除了那個老不死的,何炳翀和程蕙琴還是很認可我,我在何公館,確實有“自己家”的感覺。
她煩雖煩,但很少猶豫,一旦下定決定就立刻開始做準備。先是將祥寧的業務全部託付給金師傅和詹納斯,然後買了幾套相當樸素的衣服袴子。皮鞋也舍棄了,不方便行動,去深水埗淘了幾雙弓鞋。
雖然那日霍眉給費雷拉留了廠裡自己的私人電話,這段時間裡,他一次也沒有打過。及至喬太太叫她去家裡商議出海的事情時,才再一次見到他。
喬太太把緣由改編成了這樣:叛逆少年少女私奔去了,不過是搭自己的船走的,被她發現了蹤跡。總之把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撇得清清楚楚。
“費雷拉先生要回去了,走之前,他想見見你。”
費雷拉麵無表情,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銀質聖克裡斯多福吊墜放在桌子上,“這是背負耶穌過河之人,也是出海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