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何炳翀也被霍眉那一眼看得不舒服,“吃你的。”
等到這一頓食之無味的飯吃完,劉銀珠被寶鸞帶上去分配房間、洗澡,何炳翀再找到院子裡的程慧琴那裡去。天氣熱,程蕙琴正泡在游泳池裡,一見他就劈頭責備道:“我是不是講過?要麼早跟她說,要麼晚幾個月把銀珠帶回來,你非要弄成這樣,讓她自己發現!”
“這是我的錯嗎?銀珠懷孕了,她爸爸一天都不許她在家裡待著。再說了,老太太也要親自看著銀珠才好。你看霍眉那個樣子,每天垮著一張怨婦臉,誰敢跟她說這事?”
程蕙琴冷哼一聲,“你總有理。”
何炳翀心煩意亂地坐在池邊,摳著瓷磚的縫隙,覺得自己對霍眉的怕簡直沒道理。但作為一家名義上的主人,他就是不願坐在霍眉對面把這事好好談一談,打算冷處理掉。
池子裡的程蕙琴遊了幾個來回,上了岸,將擦過身子的濕漉漉、沉甸甸地浴巾砸在何炳翀身上,往屋裡走了。他把浴巾拽下來,禁不住鬆了口氣,明白是程蕙琴願意代他去說的訊號。真是好,只有程蕙琴是他永遠可靠的盟友。
這邊程蕙琴上了樓,也覺得還是自己說比較好,能避免霍眉和何炳翀之間直接的沖突。霍眉是覺得委屈了、受冷落了,讓自己哄個幾天就能好。這麼想著,一如既往地推門,竟然推不動。
知道她慣愛闖入別人的房間,霍眉通常不鎖門的。她敲了敲門,高聲喊:“二妹妹!”
門開了,霍眉穿好了衣服、梳好了頭發,不讓她進去,自己卻出來了,逼得她退後好幾步。
“老爺其實是打算......”
“要迎姨太太進門,是要你點頭的吧?”霍眉打斷她,“你點頭了?”
她皺起眉來,聽出霍眉的語氣相當之沖。
程蕙琴自認為是問心無愧,不是像何炳翀那樣一通找藉口後嚷嚷出的“問心無愧”,何炳翀是無神論者,她心裡卻有個關聖帝君。對何炳翀,她容得了他胡作非為,還能給他善後;對何家,她從來盡女主人的責任,何家需要孩子,就是她需要孩子,誰為何家生下孩子,也等同於她為何家生下孩子;對劉銀珠,她寬和仁厚,若不點這個頭,劉銀珠簡直在北平顏面盡失、無處可去了;對霍眉......她不明白這事和霍眉有什麼關系。霍眉最多要吃何炳翀的醋,那也是何炳翀對不起她,沖自己來什麼勁兒?
但考慮到霍眉最近真是受了大委屈,她按捺著脾氣,只是笑著,“怎麼了,我這個當太太的都能點頭,你還容不了銀珠?”又握住她一雙滾燙的手,開始講道理:“銀珠年紀小,才二十呢,到底要叫你一聲姐姐的,你不要跟她計較。”
霍眉把手抽出來,“哈”一聲,“老子當了半輩子姐姐,要你教怎麼當姐姐?”
“......你怎麼跟我說話的?”
“我到底要叫你一聲姐姐的,你不要跟我計較。”
程蕙琴感覺這人簡直不可理喻,憋著火試圖講道理:“有氣,你沖老爺撒去。當初要不是我點頭,你怎麼能來?你現在又在哪裡?霍眉,我不想跟你吵架,跟你講清楚了,現在銀珠來也來了,來了就是一家人。當初我對你好,現在我們也對三妹妹好,都是何家人,是不是?她還有身孕呢。”
“哦,她成三妹妹了?”霍眉一指自己,“我是二妹妹?這麼喜歡認親戚,你認了幾個幹爹?”言罷,擼下腕上的鐲子一拋,正好拋進了樓梯扶手的縫裡,瞬間不見了。她自己退後兩步,砰地關上了房門。
活到現在,沒有任何人敢對她說下流話,所以程蕙琴一時還聽不懂霍眉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看著那鐲子掉下去,渾身的血都冰了。
這鐲子是祖母的嫁妝,後來給了母親,母親又給了她。她原打算給摩根,可是摩根擁有的好東西太多了,倒是霍眉,孤零零地跑過來,婚禮也沒有一場,嫁妝也沒人給她備。程蕙琴覺得自己對這個家鄉來的妹妹幾乎有種義不容辭的責任,再加上那段時間和霍眉玩得好,覺得霍眉簡直是她有過的最好的朋友了,那麼生動美麗,又那麼聰明風趣,便送出了鐲子。
她是至情至性之人,既送了,就是霍眉不慎摔斷了,也絕沒有一句微詞。但現在的情況是霍眉不領這份心意,倘若鐲子不見了、摔斷了,她真覺得愧對祖宗,怎麼把鐲子給這麼一個人?摩根小時候想抓來玩,她就怕弄壞了,都不給摩根玩......霍眉為什麼要這樣?
想了這麼一大圈,她才想明白霍眉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下流話,黃謠,只有窯子裡的女人慣愛說。倘若她不點那個頭,以她的身份,活到死都不會聽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