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做人就是爽。
“——什麼時候你願意出來?”喬太太彷彿沒聽見,繼續密密麻麻地說,“下個禮拜二我們去聽戲,《帝女花》,先為你和蕙琴把票留著。”
第二日八點,霍眉在咖啡館見到了喬納斯——歐羅巴人的特徵很明顯,戴金絲眼鏡,說英語的腔調很倫敦,總之就是精英範兒十足。她穿著當霍老闆時的藍布旗袍,掛著風雲不驚的淡淡微笑攪咖啡,對自己的聽力水平感到滿意。
“……請現在這張保密協議上簽字吧。我代為交易實際上是違規操作,倘若被上層知道了,白先生的會員身份會被開除,你我也將面臨處罰。所以你需要對這件事絕對保密。”
霍眉接過他從桌上推來的協議書,最下方寫的是“立誓人畫押)”幾字,明白這並不是一份有法律效力的協議,而是一份三合會的契書。她怕這種民間幫會素來勝於怕官府,一時間又猶豫起來,“我的錢被家裡管著,倘若家裡人問起來……”
“那看你敢不敢賭了。”喬納斯看了看錶,“四十六分鐘後開市,運氣好,一萬能靜悄悄地還回去。”
她靜了靜,簽了字,又掏出手提包裡的支票簿簽了一張一萬的渣打銀行本票,“暫且不要從銀行取,會在存摺上留痕。你帶了一萬吧?先用你的現金,倘若賺了,你的傭金就行盈餘裡扣;倘若虧了,再從本票裡補差價……你看行不行?”
這女人不知道她自若鎮定談判的表情有多迷人,還特意往樸素打扮。喬納斯笑了,“行。傭金是一百,若賺了,扣去一百的盈餘部分我要提成百分之五。下午六點這裡見。”
他提起公文包出去了。幾分鐘後,霍眉披上外套,戴了圓帽和墨鏡也出門,去找金師傅——現在已經被她任命為九龍分部經理——看第二版打樣。
第二版讓她很滿意,可拆卸綁帶的效果也好。又去辦公室找了盧卡——現在已經被她任命為顧問——讓他開始籌備小腳皮鞋的生産,聯合剛招的會計起草一份方案給她,下週五交。
中午隨便找了個館子吃麵,下午拜訪了辛老師。辛老師人真好,見她來了,暫時把懷裡的嬰兒託給丈夫,陪她聊了許久的天。臨走時交給她一撻紙質資料,說是最近看的一些雜志刊物,遇到好文章,就給她裁剪下來了。她略略瞟了一眼,最上面一片印著的加粗標題是: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回到咖啡館,點了一杯超苦的濃縮咖啡。越喝肚子越餓,又點了兩份小蛋糕,自己吃了一份,另一份留給喬納斯。不到六點,他便推門而入,悠悠掏出一個信封。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在參與交易,對行情還算了解。再加上有兩個相熟的德國朋友,他們推薦買日股,早上九塊五六入的一家日本公司的股票,下午五點就炒到了十塊七,隨後又跌了一點點。他拋了一部分,收了一千二回,剩了幾支日股捏在手上,還屯了幾家香港公司的股票。對於香港公司的動態,他還是嗅覺最敏銳的。
霍眉淨賺九百五,那張本票沒用出去。其實和這種幫會中人合作有個好處,他們比普通商人更注重“口碑”。換做別人,可能賺了不止一千二,把一部分揣進自己荷包裡了,連直接跑路都有可能。但一來喬納斯有身份,二來她有身份,三來白香織有身份,這趟交易是很穩妥的。
她笑吟吟地把小蛋糕推過去。喬納斯推回來了,“我戒糖——我們本就比亞洲人更容易長皺紋。車子在巷口,我送你回家。”
“停在山腳就可以了,我搭纜車上去。”
“怕‘家裡人’看見?那個林傑?”
她輕手輕腳拉上車門,訝異道:“是你的朋友嗎?”
“怎麼會是我的朋友?不熟,也不可能熟。”正事兒辦完了,喬納斯變得健談起來,“但打過交道,他是那麼一個胖子,一看就缺少對身體的鍛煉,還是很難忘記的。”說著,很不經意地繞圈運動了一下肩頸,肌肉在西服裡擦出沙沙的響聲。
......精英感太強了吧!
“我以為林傑只是我們家的管家呢,他還和你......”
“何先生用他的地方多了。按照你們中國人的說法,比起‘管家’,‘家臣’似乎更為恰當。”
“喬納斯先生對中文字眼的精深幽微之處都有體會,真了不起。聽名字,你是德國人?”
“混血,母親是德國人,父親是香港人。按理說,我應該用中文名,是不是?不過我父親有正妻的,一用他的姓,大家都知道我是私生子了。”喬納斯用兩指推了推眼鏡梁,“到了,何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