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六月份,門面、工廠都找好了,甚至過了風水師那一關,開始裝修。今年秋季的皮鞋款式也全部敲定了,三位師傅把過去的僱員、學徒又找回來,正式收編為霍眉的員工,開始按照西方的概念——鞋碼——來生産手工皮鞋,吃住全在工廠裡。霍眉懷疑自己是不是大手大腳慣了,給的工資待遇太好,遂又找了一個會計、一個財務總監,自己則天天往時風公司跑,學習他們的績效評比方式、獎懲制度,細細修改著自己的規章。
門匾也掛上去了,“祥寧鞋局”。
她充滿快樂地奔波在這一系列新奇、繁瑣的事物之中,每天除了上英語課,幾乎不在家,晚上才回去陪何炳翀。程蕙琴覺得她總在外面跑不太好,應該和家人在一塊才像樣,非把她拖出去了一次。
車開到淺水灣,仍是她熟悉的香港的海,寶石般湛藍;沒法看到海天一線的場景,好幾座山、島錯落地橫亙在眼前,讓人覺得被環抱著,頗有隱秘、愜意之感。
去的時候是中午,太陽很大,遠遠的,就看到了許多穿泳裝的男男女女......程蕙琴把她帶到沙灘上的一個小木屋前,遞給她一件衣服,笑道:“換上吧,我替你買的。”
她身上有太多值得迷戀的地方,譬如出行的時候總在後排準備一個大包,裡面填滿水杯、汗巾、衛生紙、小零食、創可貼等等物品,這是做母親的經驗。現在與她一起出遊,霍眉也受了益,除了作為時尚單品的手提包之外什麼也不帶。更不知道程蕙琴替她買了這麼一件衣服,“你知道我穿多大的?”
“嗨呀,除了我這種特別胖的需要買進口的,泳裝都是均碼。”
“你不胖。”霍眉糾正道,接了泳裝在小木屋裡更換;換好了,羞於走出來。露肩膀和手臂也就算了,這泳裝太緊,在胸和屁股那裡繃得格外緊,更別提是連襠的款式,只有一圈裝飾作用的百褶短裙,從大腿到腳,全都裸露在外面。
見她久不出來,程蕙琴還當她穿不上,敲了敲門。霍眉咬牙道:“老爺不會殺了我嗎?”
“海灘上,大家都這麼穿。你年紀輕輕,怎麼比我還保守?”
我是鄉下人,哪見過這場面嘛。霍眉在裡面糾結了很久,程蕙琴直接擠進來了,從容地換上了自己的泳裝。她脫衣服的時候,霍眉就盯著她看,一具豐滿、龐大、白花花的軀體,腹部和大腿根部有妊娠紋,已經極淡了,像沖上沙灘、一層一層的浪花。她本來不覺有異,被毫不掩飾地打量後,難為情起來,“我沒你身材好。”
霍眉移開目光,推門出去,大步走到齊腰的海水裡。自幼在水渠邊長大,她水性好得很,但總不便在這些時尚男女面前狗刨,只是看人家如何遊。人家的泳姿像蝦蟆,但四肢舒展、不緊不慢,確實優雅。在水中睜開眼,滿世界令人眩暈的藍,陽光道道粼粼,映在水底的沙子上,好像發光的水草。
大海到底和門前的水渠不一樣,浮力這麼大,撫著你、託著你,什麼都無需做,也不會輕易沉底。程蕙琴仰躺在水上,雙臂交替劃動,悠悠漂過去了。她的體型不宜於進行絕大多數體育運動,卻適合游泳。她站著看了一會兒,開始學習蛙泳,太陽隔著一層水膜、把背部曬燙了,就翻個面漂一會兒,再曬曬肚皮。
出門時喊著不想去,結果玩到面板起皺才回去。
從此她又多了一項愛好,一出大太陽便往淺水灣去,戴水墨絲巾、墨晶眼鏡,時尚的像個美國人。總能碰到幾個認識的人說,何二太太好啊,不認識的人雖不打招呼,眼睛也往她身上黏。她優雅地說好、好,在海灘上走秀一兩圈,換上泳裝,紮入涼沁沁的海水中。
香港進入梅雨季了,不知為什麼,她所在的地方,雨水總是下個不停。某日監督完祥寧鞋局的裝修出來,上了擺渡船,便下去大雨;林傑又被她打發去買東西了。在碼頭裡等了一會兒,雨卻越下越大,幹脆就頂著雨向太平山的方向走。鞋子泡壞了還有新的,旗袍濺上了泥點有人給洗,身上濕了更不要緊,回家就有浴缸。富人的心態總是很好。
一部分雨水砸在地上、化為水汽往上蒸,一部分落在身上,順著頭發、鼻翼、後頸麻麻癢癢地往下淌。離了人潮,走到太平山下,曲徑通幽,白霧濛濛,細密如織的雨絲宛如簾帷,隔絕人間與神仙出沒之境。越走,越覺得心曠神怡,大概蘇軾所說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
啊,何妨吟。時隔大半年,霍眉終於反應過來,這是個多好的名字。
你的爸爸媽媽真愛你,不要你成功,只要你快樂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