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醒時是第二天的黎明。身上哪裡都痛,他爬不起來,就在地上躺著,被迫看了一場日出。天邊起了大火,紅的彷彿能聞到腥氣;日頭呢,不能用鹹蛋黃這麼溫和的食材作比喻,而像燒至一千度、明黃發白的鐵球,滋滋冒氣,放射出激烈的強光。
他被刺得閉上眼睛,摸索著爬起來,掉頭向蒼衣縣的方向走去。
回去又花了八天時間。精疲力竭地來到自己房間門口,推開門,霍眉和席秉誠居然都在。他一瞬間很想笑,霍眉真的來翻行李了。
然而霍眉站起來,仍看著席秉誠,“大師兄,還是希望你聽進去了一些,跟席玉麟好好說......”
“要跟我說什麼?”席玉麟冷冷道,“我是又回了趟孫家村,你管得著?”
席秉誠忽然大步朝他走來,不由分說就是一拳頭,鉚足了力氣,打得他瞬間流下鼻血。席玉麟有些不知所措,又捱了一下後,跌跌撞撞靠到牆邊,腰上疼的他連手臂都抬不起來;脖子忽然被捏住,被能要命的力道往裡掐著。
煙灰缸被推下桌,摔個粉碎,霍眉叫道:“日你龜兒子,他要死了!”
在一絲空氣鑽進氣管的瞬間,席玉麟一頭撞在他胸前,撞得他仰倒在地;又一膝蓋壓在席秉誠肚子上,隨手抄起木凳就往他頭上砸,砸到第三下,凳子散了架,席秉誠亦是頭破血流。
“好了,席玉麟,好了!”霍眉站在身後說,“還幾下手,是個意思。”
席玉麟在盛怒下都沒聽懂她在說什麼,但她的聲音非常冷靜,他不由自主地就松開席秉誠、退回她身邊。霍眉是站在門框外的,順手把門帶上了。
長方形的門,鋸齒狀的樓梯,平行線的扶手,世界重歸秩序。他被拖著上樓、拉進霍眉的房間、摁在凳子上,腰椎再支撐不住,他的上半身搖晃兩下,趴在了桌上。
“別睡啊,”霍眉不輕不重地扇他一巴掌,“情緒激動時睡著,醒來後容易變瘋子。”
她下了趟樓,把他的行李提上來;又去找老闆接了一盆熱水。席玉麟已經情緒不激動了,見她回來,問:“他怎麼回事?”
“你哪裡受傷了?”
席玉麟於是把上衣脫下來扔在地上。這件上衣自他穿上起,就再沒洗過,由深綠色變成了黑色。霍眉此刻才認出是範章驊的衣服,笑道:“我說你穿得那麼奇怪呢,你肩膀比他窄好多。”
“鬼扯。”
“明明就是,”霍眉拿濕毛巾把他傷疤周圍擦幹淨,然後塗藥膏,“但是你這有個好處吧,側著睡覺腦袋能捱到枕頭。”
“他挨不到枕頭?”
“他仰著睡。”
席玉麟笑了一下,“仰著睡容易打呼嚕。”
閑聊間,霍眉已經把後背那處創口處理完了;又繞到他面前,拿毛巾給他擦臉,小心地拂過額上撞破的洞,“人家住獨棟大洋房,又不住集體寢室,打呼嚕就打呼嚕。”
“你在幫他說話?他打算炸死你來著。”
“鬼扯!我是在說有獨棟大洋房的好處。”她撂下瓶子,“還有哪裡?”
“哪裡都是擦傷,右腳踝扭了,剛席秉誠打我臉上——”
“——已經腫了。別矯情,藥膏貴得很,你現在又沒收入,小傷就不管了。”霍眉把水杯推到他面前,“喝一口,可以睡了。”
席玉麟於是順從地閉上眼睛。霍眉響亮地“嘖”了一聲,“到床上去。”
“我快半年沒洗澡了。”
“曉得。”
他脫了外褲,往床上一躺,想著,就沖霍眉允許半年沒洗澡的他上自己的床,也原諒她了。甚至來不及把這念頭想完,就被扯著墜入安眠,一夜無夢。醒來後,發現腰下被塞了一團衣服墊著,而周圍都是獨屬於霍眉的香氣。席玉麟低頭嗅到了自己的餿味,很不好意思地坐起來。
霍眉坐在椅邊納鞋墊,瞥了他一眼,放下針線和他並排坐在床邊。“大師兄先走了。你休息幾天,咱們也回巴青。”
“嗯?”席玉麟揉了揉眼睛,“咱們不能回巴青啊。”
“裘三爺死了。孫珍貽趁這個好機會,抓了好幾個哥老會頭目,再沒人知道咱們這件事了。”
“他死了?”席玉麟懷疑自己沒睡醒,怎麼有這樣天大的好事,“他怎麼死的?總不能是老死病死的吧,天要收他,早該收了。是被人殺害的?”
“大師姐要收他。”霍眉輕聲說,“身隕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