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想起在怡樂院的時候,和姐妹們趴在牆頭,就曾指著這些脖子上紅痕點點的戲子口舌,說他們比我們還放蕩呢......到今天,這謎底算是解開了。於是在王蘇和穆尚文莫名其妙的眼光裡咯咯笑了半天。
“你笑什麼?”穆尚文又開始打破砂鍋問到底了,“有什麼好笑的事嗎?我要聽。”
“聽個屁,小孩子懂什麼。”霍眉從紙盒裡拆出三個酥點,是她打著“看看副官回家沒有”的名義去了趟範章驊的家順來的,“一人一個啊。”
王蘇看穆尚文一口啃掉半邊,露出的餡是深紅色的沙瓤,遂把自己的那一個用手帕包起來。找到席秉誠的時候,他正坐在熄了燈的戲臺中央發呆。
“秉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席秉誠接過來,咬了好幾口,才越過漫長的酥皮層抵達豆沙餡。他笑了一下,“謝謝師姐。”
“知道我是師姐啊,”王蘇拍拍他的光頭,“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說?”
“我在想那些學生。遣散總歸是不好的,半大娃娃,都找不到生計。既然他們的身契都歸劉師叔所有,那不如交給劉師叔帶,也能減輕我們的負擔。”
“劉師叔可能就把他們遣散了,他也說過不再收徒。”
“那——嗐,那還是留在漱金吧。”
王蘇又拍拍他的光頭,“你不是在想這個。”
席秉誠也不知道自己具體在想什麼,他有太多可想的,念頭黏在一起,成了厚重、稠密的積雨雲;拿手稍微一捏,雨水就淋淋瀝瀝漏下來。所以他現在不想拿手捏,以免在溽暑裡,還叫水汽把自己蒸著。
見他開始發呆,王蘇幹脆摩挲了一下他的腦袋,毛刺刺的,發茬已經長出來了。其實光頭有很多缺點:冬天不能保暖,剃頭要和剃須一樣勤,讓陌生人疑心得了癩痢,還會將頭型缺陷暴露無遺——比如說大家一眼就知道他後腦勺是扁的、頭頂是平的,嚴重損害了當年青春期男孩的自尊心。
但是光頭有一個優點,扮醜角效果好。醜嘛。
王蘇以前就老愛摸他的光頭,後來怕他長不高,便不摸了。現在這麼輕輕幾下,讓他的身子越伏越低,若有條尾巴,鐵定搖起來了。
但是他從這隻手下掙紮出來,“我去沖個涼。”
“好吧,”王蘇只能跟著站起來,“完事後去找霍眉,她說師父住院期間的賬有點對不上。”
他剛才還動得迅速,現在又遲鈍起來,過很久才點一點頭,琥珀色的眼珠在四合的暮色裡盛著兩個涼涼的光點。
“現在突然願意跟我說了也是可以的。”她正色道。
席秉誠於是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當不了合格的大師兄了,既然有王蘇這樣的存在。他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嘴裡叫著:“師姐,師姐......”
唰啦一聲,席玉麟扯開幕布走了出來。
席秉誠腳步一拐,矯健地跳下臺大步走了,留下一頭霧水的席玉麟,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到了他。
王蘇問:“怎麼了?”
“剛剛看到霍眉還和你們在一起,現在卻不見了。”
“哦,有人下午來找她了,讓她晚上去上班......她好像是找了個兼職。”
席玉麟應了一聲,有點擔心霍眉重操舊業,什麼兼職要大晚上的出去做啊?等到第二天早上仍舊沒看到她的人,開戲時沒看到,王好運臨時坐在後臺,好幾個中場道具都沒遞上去;下戲時仍然沒看到。
王蘇立刻去了警察局,答曰失蹤三日內不能立案。
他們也都覺得這是多慮了。霍眉素來不守紀律,管著他們出入,自己倒是成天往外跑,也沒給大師兄大師姐打報告。大概過幾天就會回來了?反正絕不可能一走了之,她的錢和行李都在這裡呢。
同一時間,林記藥鋪的夥計優哉遊哉晃進電話亭,神色頃刻間嚴肅起來,撥了一個號碼。那頭很快接了,卻不說話。
“赤帝子,斬白蛇當道。”他說。
那邊沉聲道:“講。”
“哨子失蹤一天,請求立即執行計劃。”
“我會稟告副官的,繼續觀察,保持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