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尼山攻書 明明切了脾髒,但還是出……
明明切了脾髒, 但還是出血了。
席玉麟感覺心髒狂跳,一時間顧不上長幼尊卑,抓起劉靖的衣領子問:“你昨天給他吃了什麼?”
劉靖萬沒有想到還和昨天吃了什麼相關,“沒吃什麼。他說想吃涼的, 我就切了個梨——”
他簡直目眥欲裂, “我不是說過要吃軟的?”
“梨還不夠軟嗎?我都切成小丁了!”
“要把它碾成泥!”席玉麟氣急敗壞地使勁兒推了他一把, “你媽的, 就是這個梨把他消化道劃出血了!梨很軟嗎?你覺得它很軟嗎?”
劉靖簡直呆住了, 被他往後推了幾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蘇連忙把人拉過去, 拍了拍他的肩膀, “師父身體本來就很差了,是一直拖著在,我們都知道早晚會病危……”
他抓著王蘇衣服的下擺跪下去,把頭埋在她小腹處, 連聲說“對不起”, 聽聲音似乎是哭了。席玉麟大步走到漱金的牆外,一邊走, 一邊給了自己一耳光。走到醫院後, 過一會兒大家都來了,在手術室的門口呆滯地坐成一排,好像晾衣繩上的麻雀。
護士出來,下了一道病危通知書。
霍眉等漱金下了戲也趕過來, 給一人帶了一個饅頭。她在寂靜到窒息的氛圍中覺得渾身不自在,便移步到走廊上抽煙;不久就看到席秉誠藉口上廁所到了對面的走廊上,朝著欄杆外的天空磕了三個頭。
半夜席芳心被推出來了,失血和黃疸使他看上去像截枯木;喉嚨裡一直發出嗬嗬的異響, 不知是被血嗆著了,還是有痰咳不出。
綠眼睛的洋醫生很和善,把席秉誠拉到隔間才說:“就這兩天了。”
在席秉誠的要求下,止痛針繼續打,腹水也繼續抽,抽出來的水是褐色的,還帶有不明絮狀物。天亮時他讓劉靖先把幾個女人送回去了,席玉麟坐在旁邊,一旦師父喉嚨裡咕嚕作響,他就把手握式吸痰器的橡膠細口探進去。
“師父,”席秉誠把蘸了涼水的帕子按在他額頭上,輕聲說,“我們到成都了。別擔心,這裡的醫生有辦法。”
席芳心掀了掀眼皮示意自己聽到了。
席玉麟輕聲哼唱起旦腔:“站在了船頭觀錦繡,千紅萬紫滿神州。侍兒且把船槳扣,好讓流水送行舟。青松翠竹繞雲岫,泉水涓涓石上流。梅鹿銜花遍山走,猿猴戲耍在山丘。漁翁們手執釣竿江邊走,樵子歸途把歌謳。牧牛童倒騎牛背橫吹短笛,聲音多雅秀。機杼聲聲出畫樓,塵世繁華般般有,眼花繚亂喜心頭,樂悠悠啊......”
這間房的病人大多捨不得一碗茶錢,若非露臺演出,幾乎不聽戲。此刻都覺得很新奇,聽他唱完這一段,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鬧作一團。席芳心忽然抓住他的手,喃喃道:“對不起。”
竟然就成了席芳心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早上他無意識地喊了幾聲“爸”,中午徹底陷入昏迷,眼神無法聚焦,肢端也開始發紫。席秉誠跑回去讓霍眉準備壽衣、壽木,他寧願是自己離開,也希望師父能在這段時間裡跟席玉麟講上幾句話。可是沒有。到了晚上五點,艱難喘氣的聲音停了。席玉麟還以為是痰堵住了氣管,連忙把他的頭抬高,只見他吐出一口帶血沫的黃水,徹底不再進氣。
“大師兄!”席玉麟跳起來的時候把凳子都帶翻了,“你快來!”
大師兄第一次不像大師兄,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剛張開嘴,兩串眼淚就先滾了出來。
五個弟子都來了,若不是有霍眉在氣定神閑地指揮你去淨面、你去擦身,誰都反應不過來該去做什麼。收拾好後,眾人把棺材扛回漱金,停靈三天;漱金同時也停戲三天。
劉洪生到這個時候才得到通知,不是席芳心病了,而是席芳心死了。
他來的時候穿一身挺括的純黑色中山裝,拄手杖,居然顯得不是很驚訝。霍眉懷疑他在單刀會那時就猜到了,一直等著,等著席芳心同意讓人來叫他。
撫摸棺木良久後,他問席秉誠:“他說沒說允許我看?”
席秉誠搖了搖頭。
“好,不看。”他點了點頭,“麻煩你把壽衣換下來,換成一件白色的......旗袍,你知道是哪一件吧?我和師兄約好了的。”
還有約好了的另一件事:大家此刻才想起遺囑這個問題,問起劉洪生,劉洪生說是立過的。他自己也立過。在1907年的6月3日,一個二十七歲,一個二十三歲,約好誰先死,就把財産贈予另一方。
應該是個很美妙的晚上,兩個年輕到不可思議的人,忽然就興致勃勃地要立遺囑。大概是一邊寫一邊笑的,寫完了,還要搶著對方的看。
存於世上這麼多年,這是他們唯一與對方有關的法律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