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認出這聲音,趕緊跑過去,王傳立於是向她鞠了一躬,“副官預計明天早上十點班師,要你到時候一定在城外迎接。”
還班師,他帶的部隊估計從頭到尾連硝煙味兒都沒聞到過,牛死他了。等王傳立走後,穆尚文把剛才那聲“嘖”發表完,問道:“你到底在和幾個人耍朋友?”
“八個。”
“真的假的?用的還都是上班時間?”
“找你師父告狀去啊。”
霍眉懶得顧及這句話如何讓小姑娘皺起眉頭,她自己都煩得很。到了第二日,自然乖乖地去了城門口,衛兵聽說了她的來意,還把她往外送了五裡路。
城裡的四季都模糊,到了郊外,才鮮明地感受到了春天。青草漫漫、山花遍野,有風拂過臉頰時,她覺得自己沉入了清淺的河底,任由徐緩的水流從周身流走;而視野依舊清晰,彷彿透過煙綠色的濾鏡,看如長草般飄搖的世界。
直到範章驊闖入目光盡頭。難為他行軍還保持著油光水滑的大背頭造型,也沒瘦,也沒黑,偏偏露出了一個壯士十年歸式的含蓄的笑容。到了跟前,一把將霍眉擄上馬,抱在懷裡,親了親她的頭頂。
“又是一年春光好,”他暢快地大聲說,“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
“千裡果然是自幼從軍,五穀不分啊。”霍眉笑道,“這是罌粟苗,禾苗不長這樣子。”
她仍注視著滿野隨風擺動的粗長莖稈,感覺到身後的氣場陡然變了。範章驊果然裝不下去,沉聲問:“你是在怪我?”
“豈敢。”
這也是霍眉增加戀愛真實感、減弱服務感的小妙招之一:偶爾使使小性子。她已經繃緊了腿部肌肉,這樣即使範章驊突然把她推下馬去,也不至於摔個屁墩兒。
好在他沒推她,只是咬牙切齒地問:“你犯什麼病?你他媽的......行,想要什麼?”
她見好就收,撅起嘴,一副佯裝板臉但是已經要忍不住笑的樣子,“ 想......去你家泡澡。”
“你就記得這個?”
“哎呀,別撓我,想你、想你行了吧?”她咯咯笑著,仰頭親了一下他胡茬遍佈的下巴,小聲嘟噥,“這個還要問啊。”
澡是自己泡的,範章驊得先去將軍府敘職。把自己洗幹淨後,她到廚房去,屏退一眾下人,親手炒了幾道他最愛吃的菜。一會兒軍用行李箱也運到了客廳,她將筆記本、筆和懷表等全收到書房去,髒衣服則洗了。
範章驊的宅邸大到離譜,陽臺恨不得能擺下一個戲臺。漱金那種晾衣場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一起風,滿地的灰往床單上撲,有時把床單取下來還能發現有隻肥嘟嘟的肉蟲子趴在裡面。而陽臺就不存在這種問題,霍眉拿著叉棍把擰幹的衣服一件一件叉上去,欣賞著它們在那根漂亮黃銅杆上的排列,不禁哼起歌來。
她今天穿了件墨綠色的菱格旗袍,有些老氣,從袖口伸出的那一條高舉的手臂又是那樣瑩潤、瓷白,於是束住這副軀體的深色衣服,便像收了蓮藕仙子的細頸瓶一樣,為她本已莊麗的美更添幾分禁忌。那張臉也仰著,未塗半點口脂而顏色淺淡的嘴唇隨著歌聲蠕動。
範章驊覺得自己不一定能在人生得意的頂峰處想起她,但應該會在死前想起這一幕。
然後例行公事,雲雨,再洗個澡,把飯菜熱一熱吃掉。霍眉趴在他腿上,不經意地提起潘小曼。他在醉意中努力回憶了一番,總算想起了潘小曼是誰,“她怎麼了?”
“她遇到難處了。”她說,“之間你還叫過她兩三次呢。”
“關我什麼事,我沒有到處挽救失足婦女的愛好。”
“哎,你們男人,一點舊情也不念。”她嘆道,“也不知道我能在你身邊待多久。”
至此,霍眉覺得自己已經十分對得起潘小曼了,再不多提此事惹他煩。回去前照例順了一卷衛生紙、一塊胰子,還是那個非常上道的女傭,給她打包了兩袋零食帶走。
而和蔡行健的那段插曲——她不說,也確信蔡行健不會說——範章驊自然是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