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菠蘿 此後席秉誠仍是每日往醫院跑……
此後席秉誠仍是每日往醫院跑, 因為席芳心大多時候都是糊塗的,給他藥就倒掉,給他針灸就抽人巴掌,似乎還疑惑手邊為什麼沒有藤條。他趕得回來就唱最後一場戲, 趕不回來就換人。
霍眉特此提醒他:“工資是按排了多少場戲發的, 你們可以輪流去。”
“我知道。”他笑道, “又不是個好差事, 輪流去什麼?”
“那不然我給你多算幾場, 反正學生上臺也不能拿錢,他們的那份全充公了。”
“謝過霍小姐的好意了。我該是給大家做榜樣的, 可不能壞了規矩。”
行吧, 霍眉佩服這種在金錢面前不為所動的人。
她最近忙著打袼褙,沒主動去找蔡行健。二月中旬,蔡行健才差司機接她出去吃飯。雖然這樣比沒意義,因為兩個男人在她心中的定位不一樣——但範章驊每週五都必然會來, 是真的把“見霍眉一面”這事列到自己的日程規劃裡去了;蔡行健呢, 估計是那種癖好犯了才想起找她一次,盡管他成天在辦公室裡摸魚。
霍眉覺得自己可能是真指望不上他了。
所以打算像往常一樣去柴房偷衣服時, 發現箱子不見了, 她也就作罷,穿著自己的大棉襖去了——反正下車就脫。
兩人在西餐廳見面,問過好,蔡行健把選單遞給她點。西餐廳就是好, 選單都會配圖,她“這個這個”地跟服務員指了一通,點完了,蔡行健笑道:“都是我愛吃的, 你給自己點了什麼?”
“有多的呀,我和你一起吃。”她高興地說,屁股連著椅子一起抬起來,挪到了他這一側,然後把盤子、刀叉也一件一件乖乖挪了過來。
蔡行健注視著她的動作,“等我結婚後,大概就約不出你了吧?”
她停下,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他的鏡片反著天花板上吊燈的光,雪白一片,遮住眼睛,“我的未婚妻今年夏天畢業回國,我會與我結婚。其實還有半年時間,但你似乎催得很急,我覺得......還是早告訴你,不必在我身上做打算了。”
霍眉的嘴唇幾乎沒動,啞聲道:“什麼時候訂的婚?”
“兩年前。說來好笑,至今卻只見過她的照片,喜歡更是談不上。”見服務生把葡萄酒端上來了,蔡行健握著杯子,倒向靠背,“我倒是喜歡你,你很會讓人高興。但是喜歡真的算不了什麼。”
霍眉沉默一陣,忽然把椅子、杯盤移回去了,自己也一屁股坐回去,拿起刀叉低頭嘎吱嘎吱猛切牛排。切成小塊後,把牛排往他面前一推,仍不說話。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別做沒意義的事了,聽我說。婚姻講究門當戶對,你若真的非有錢人不嫁,就別把目標定太高——我的建議是,找個香港人,做二房。”
民國元年,《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便明文規定實現一夫一妻制,雖說仍存在一夫多妻的現象,但原配若要去告外室的通姦,是真的會判罪的。
霍眉簡直懵了,差點忘了繼續表演委屈。因為這話雖然難聽,但蔡行健真的是站在她的處境上,提出了一種理智、可行的解決辦法。茫然之下,她喃喃道:“我這輩子都沒見到過香港人。”
於是蔡行健說出了更加驚世駭俗的一句話:“我會幫你留意的。”
那我還得謝謝你嘍?
蔡行健沒動那牛排一口,推著桌子站起來,“就這樣吧,祝你萬事如意。司機送完我就會回來等著,你慢慢吃,他送你回家。”
“等等!”她急著跨過來,把手帕包著的什麼東西塞進他的口袋,“帶都帶來了......還是想給你。”
直到回到家裡、開啟所有燈,將書房照得金碧輝煌,蔡行健才被壯了膽似的,小心翼翼地揭開手帕——是一男一女、手牽手的兩個小泥人。如果沒記錯的話,春節的廟會上會賣這種小玩意兒,而那個時候她在蒼衣縣。
她就一路揣著這兩個沒用的小泥人,穿過三日風雪,等來了他訂婚的訊息。
而此時此刻,霍眉正在心有餘悸的大快朵頤:蔡行健也懂得善始善終,怕不是個情場老手,希望自己這麼久以來的苦心經營不要被拆穿太多。他說“喜歡真的算不了什麼”,已經是在說實話的狀態,那麼前面一句“我倒是喜歡你”也該是真的。
有他這句話,霍眉就算主意落空,也不算白費力氣。出門靠朋友,她好歹算是多了一個朋友、多了一條路。
她吃完牛排,實在撐得吃不下,花了五文錢要了兩個打包帶,把披薩、布丁都給打包走了。布丁甜到發膩,也就穆尚文這種小孩喜歡;披薩嘛,明天早上當早飯。狗日的漱金不提供早飯,簡直不知道他們一早上又是喊嗓又是練功怎麼過來的。
不過這玩意兒味道大,她決定放到廚房去。
月亮懸在中天,向沉睡的城市裡灑了一地水銀似的光華,涼嗖嗖的,讓人懷疑是霜霰未消。怪不得古人給月亮上的宮殿取名為“廣寒”,剛從被女孩子們焐熱的宿舍裡走出來,霍眉便感到了廣袤的寒涼,把脖子往衣領裡狠狠一縮。
然後遇上了穿一件長袖裡衣的席玉麟。他總是有很多事,總是最晚睡。
席玉麟走到水龍頭下,把這一件衣服和褲子也脫下來,仍像夏天似的,赤著身子搓了兩下衣服。洗完衣服,自己只穿個褲衩也往水龍頭下蹲,飛快地過了一道水,然後狗一樣抖了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