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躡手躡腳地靠過去確實行為不當,但這兩人不僅聽力好,還反應過激了,怎麼說她連門都沒推開呢。穆尚文思忖著,大概知道我們是新來的戲班子?是下九流,又不是下三濫,語氣也不由得有點沖,“都說了走錯了。大概你自己也是做賊的,看誰都像賊吧?”
男人女人都高,俯視她一個孩子,簡直像個小豆丁。見她面無懼色,男人一拍桌子,維持自己的氣勢:“你也是膽子大,你家大人呢?”
穆尚文冷笑一聲,“你爹來了我都不怕。”
女人笑得前仰後合,站起身拍了幾下男人的肩膀。男人跳起來給她把門開啟,“行行行,走走走。”
她迅速跑回房間,也沒將這一插曲說與王蘇聽。
晚上接待所的人聚在一桌上吃了年夜飯,有餃子、灌香腸和茼蒿,已然是相當豐盛。霍眉瞅著圓桌中間還放了兩塊板磚,便猜還有土火鍋,果不其然,一個七寸大砂鍋很快端上來,豬蹄、粉條和豆腐在咕嘟咕嘟的紅油湯裡翻滾。
這桌除了他們戲班、許秘書以外,還有那一男一女,一直在討論飼料廠的事務。對面坐著兩個商人,等菜的時候一直抽煙,煙氣比飯菜冒出的白氣還濃。
抽煙本就是一種時髦的風氣,他們不趕也罷了,決沒有開口叫人別抽的道理。因此席秉誠輕咳了幾聲,也只能忍著。等菜上齊了,他們也摁了煙。
毫無爭議地,火鍋裡那隻大豬蹄理應會被許秘書夾走,眾人也沒打它的主意。但在許秘書舉杯致辭,發表主旨為“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是除夕聚在這裡也是緣分”的講話時,女人已經把杯中酒喝盡了,然後伸手把豬蹄夾到了坐在她左手邊的小雲的碗裡。
小雲驚得一抖。
許秘書波瀾不驚地完成了講話,和大家碰杯了。席秉誠放下杯子就立馬說,“大姐,這於理不合......”
“於啥子禮嘛?”她大著嗓門回應,“不給小娃娃給哪個嘛?”
“說得對,說得對。”許秘書呵呵笑道,“咱們都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許重銘,是縣裡派來接待漱金戲班的,初一到十五,還得指望他們來唱大戲咧。”
霍眉心道這人說話真厲害啊。先展現自己的寬和,然後以防大家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再強調一遍,最後來個“接待”一詞,竟是把姿態放得比戲班還低了。唱大戲是縣裡過年最隆重的文娛活動,重視是應該的,但特派許秘書來是確保大戲不出岔子,重視的是戲又不是他們。
席秉誠反應果然很快:“不敢當。蒼衣縣看得上漱金,是我們的榮幸。”
許秘書笑笑,不再回應。
那兩個商人本在埋頭苦吃,聞言很感興趣地抬起頭來,“唱戲的?我們剛還在說外面鞭炮響得很,裡面坐桌不相識的陌生人,可寂寞。這下便能熱鬧了。”
女人朗聲笑道:“你也知道不認識人家,臉皮好厚哦。”
商人皮笑肉不笑,“我沒別的意思,過年,屋裡沒點人氣總不好。小姐姓甚名誰?講話好豪情。”
“你管老子叫啥?吃飯不好好吃飯,一個個都愛往菜裡噴口水。”
穆尚文噗嗤一聲笑出來。商人臉色已經不好,正欲起身理論,席秉誠先他一步站起來了。
“兩位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我席秉誠也喜歡熱鬧,給大家添個彩頭,一點兒也不麻煩,然後大家開吃!如何?”他笑容滿面地鼓了幾下掌,去了一趟廚房又出來,拿根筷子往爐火裡一捅,放在嘴邊便吹。
外面有孩子在放鞭炮,鞭炮受了潮,爆破出一連串悶悶的響聲,把積雪下的濕泥都翻出來。紅紙皮飄揚幾圈,再落上去,黑黑白白紅紅的汙髒一片,好像火鍋的內容物。
只靠著幾只蠟燭照明的室內,也陡然躥出一條火龍,橘紅之熾熱,把所有人都刺得閉眼了一瞬。
“好!”那兩人立刻鼓起掌來,連女人也忍不住“喲”了幾聲。
席秉誠一共吐了四次,去漱口回來,大家已經其樂融融地吃上飯了。他的杯子裡是酒,王蘇不動聲色地跟他交換了杯子,她的是茶水。
但也是無濟於事的,她知道這頓年夜飯,席秉誠是嘗不出味道來的了。
飯後,男人忽然摸出一個紅包,站起身雙手遞給席秉誠。席秉誠連忙站起身退阻回去,“不必不必,是個好玩嘛!”
男人堅持道:“沒有什麼好玩不好玩的,你們也是來吃飯的,既然表演了,就該拿到應有的報酬。老弟,別再推了,我們也是做飼料生意的,生意人在外講良心。你接了,就當替我攢個人品。”
席秉誠還是堅持不要,霍眉覺得自己這個當主管的該出頭了,站起來,笑容滿面地就接過來——掂量著還不少呢。捱了席秉誠一記眼刀也不怎麼在意。女人也笑道:“哎,對嘛!他給你你就接到撒。”
過了一下午,穆尚文字就不記仇了,何況是自己有錯在先。現在大師兄得了個紅包,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女人的眉毛鋒利英氣,在本就黝黑的瘦臉上,是更濃重的一雙劍;男人額頭飽滿、下巴圓潤,面相很好,穆尚文莫名覺得這張臉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