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把她的領子揪成醃菜。穆尚文曉得她是被大師兄派來的,沒給她找事,乖乖回去了。躺在床上,明知五小時後又必須到後臺,卻怎麼也睡不著。
有“捉寒林”這個習俗,卻沒有“放寒林”,所以捉完了,人散了,儀式也就完了。從古至今的乞丐都下落不明。
她穿好衣服,因為門不能從外面上鎖,而王蘇睡得很熟,直接從二樓的窗戶翻了出去。巴青入夜了會亮路燈,縣城卻不會點燈,真叫伸手不見五指。她本來就不熟悉這裡,摸索來摸索去,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才到達乞丐被捉拿的那片墳場。
冷颼颼的風在樹影石碑間嗚嗚盤旋,一頭紮進袖筒,似乎也在她的衣服裡打轉兒,轉得她遍體生寒。穆尚文很少有慫的時候,可一來人生地不熟,二來這裡還是墳場,在門口踟躕了好一番才進去。
門口木屋裡的守墓人鼾聲如雷,大概覺得沒人會打墳場的主意。
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環境,又撿了根樹枝敲敲打打,半個小時後,還真給她敲到了竹籠子。伸手順著骨架摸去,竹籠被兩根鐵鏈固定在一棵樹上,再從縫隙裡往裡伸,就碰到了有彈性的什麼東西。
狗日的,光屁股。
乞丐也被驚醒了,濃黑的視野裡忽然就出現了他面積極大的白眼球,把穆尚文嚇了個半死。
“他們放你出來不?”她問。
乞丐摳了摳油膩的頭發,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最後含進嘴裡。穆尚文剛想該不會是個傻子吧,就聽到他用口音極重的方言說:“待著,是配合他們演戲嘛......他們找我的嘛!說過的,有錢拿的哦。”
她往下一瞥,不知道是光線原因還是怎地,他的腳趾頭都變成黑色了。
“那你也要有命拿啊。再說了,到時候不給錢,你有什麼辦法?”
他不說話,垂下眼睛又摳頭,摳到指甲縫裡都是油。
“你自己決定吧。只要說聲想走,我不會不管的。”
靜默幾秒,他遲鈍地點了點頭。
她抽出小刀,隨即發現一個難題:為了穩固,當地百姓拿鐵鏈在每根竹骨上都繞了一圈,這就意味著要麼想辦法弄斷鐵鏈,要麼只能把上層的每根竹骨都砍斷,掀蓋子一樣。而眼下這把刀肯定是砍不斷鐵鏈的。
一個小時過去,虎口都被震麻了,堪堪砍斷五根。
她的裡衣都被冷汗打濕了.......出門前應該摸一把菜刀的!待會兒要開戲了怎麼辦?在這麼重要的場合缺席,報到席芳心那裡去,搞不好她也要被掃地出門。
再者,天亮了,墓地裡興許會來人。來那些打了雞血似的、像追獵物一樣追一個乞丐的百姓。
太陽尚未露出圓邊,但天空的顏色已經淺了些。
乞丐攥住兩根竹骨大力搖了起來,“你娃也答應了!事情做一半,不能走,走了、走了別人看到這個,要打我嘞!”
穆尚文仍皺眉努力割著,“幾時說要走?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
一聲輕笑從風中飄來。
她猛地站起身,向土砌的院牆上望去,接待所那個女人正笑吟吟地坐在上面。因為除夕那天兩人的表現相當讓她喜歡,穆尚文倒不覺得她要害自己,只覺得匪夷所思:翻牆頭這麼大的動作,她居然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女人扭身向牆外低聲說了句什麼,好像是“小程,來看看啷個事”,那個叫小程的男人也很快翻了過來,沒有她那麼利索,撐著牆頭用力時掰下來一塊土疙瘩。
籠子和酒桶差不多大,乞丐保持抱腿的姿勢都塞了個滿滿當當,用鞭炮炸開肯定會傷到他。小程把打火機重新塞回口袋裡,對女人說:“幫我把後備箱的暖瓶拿來。”言罷捧起地上的積雪在鐵鏈上攥緊,幾乎攥成透明的冰坨。
女人很快拿了暖瓶來。他弄掉冰坨,澆上熱水,再迅速用積雪重新裹住。如此往複幾次,鐵鏈居然吭的一聲斷了。
穆尚文趕緊兩下割斷綁門的繩子,那乞丐便像只動物般,手掌和膝蓋並用爬出來。他的雙腳真的壞死了,早上還能被人追著跑,跑那麼快;現在只能在地上爬,爬得依然快,幾下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