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繡鞋 “好啊,繡十雙,我拿去賣。……
“好啊, 繡十雙,我拿去賣。”
見她這麼不要臉,他的忸怩勁兒也蕩然無存了,嗤了一聲, 挑了幾卷線, 握著鞋坐到椅子上, “還蹬鼻子上臉了。沒見我每天忙的要死, 就給你繡這一個晚上。”
霍眉只覺得逗人家很好玩, 笑著重複:“你不給別人繡,只給我繡嘍?哎呀呀席玉麟, 雖然說我很漂亮很招男人喜歡啦, 但是不會喜歡戲子的。”
席玉麟又嗤了一聲:“我不覺得你漂亮。”
她完全清楚他剛才的忸怩是因為不習慣向人主動示好。自從那次她說“沒發現你沒朋友嗎”之後,他好像當真了,克服著別扭想跟她關系更好一些,要跟她做朋友。至於說喜歡嘛——她最會看這個了, 席玉麟沒談過戀愛、卻在被她撩時臉不紅心不跳, 那確實一點想法都沒有。
再說了,開玩笑, 霍眉為了讓一個男人喜歡自己不知道要費多少心神;跟席玉麟相處時惡劣本性卻是一點都不收斂。他要是能喜歡她, 她就能視金錢如糞土了。
此刻仍是想逗他,“你多大?”
“十九。”
“......”默默閉上眼睛。
她原就猜他年紀小,準備好的話術就是“因為你還是個小屁孩,只會喜歡大眼睛的女孩子, 不會欣賞有胸有屁股的女人”,結果聽到這個十九的時候還是被噎住了。這比振良還小兩歲啊。一拿振良作對比,頓時就什麼調戲都說不出口。
向來嘴裡跑火車的霍眉半天沒搭腔,倒把席玉麟弄慌了。平生第一次, 他飛快地把自己說出口的話咬回口中,認真反省自己又是哪裡討人厭。
還真給他反省出來了:是不是不能當面說一個女性不漂亮啊?雖然霍眉有點沒臉沒皮的,但她確實很在乎她的容貌和整潔......
兩人都不說話,各自感到後悔。
大概九點半時,王好運風風火火沖進來,劈頭便喊:“席師兄,小雲說他背好了,可以給你檢查了——咦,我還以為你在補我的毛衣呢。你在幹什麼?”
霍眉在那張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捕捉到一瞬間的煩躁。
他不想成天盯著群半大孩子。
但是席玉麟很快就說了聲好,把針塞線上筒裡,再把線筒塞進弓鞋裡放入口袋,去給他拿毛衣。忽然一雙手把他按回椅上,霍眉挑眉撐在他肩頭,接著翻了個大白眼:“只能給你補毛衣,不能幫我補鞋子?我這個主管在你們漱金好受排擠啊。”
“啊?沒沒沒,”王好運接過毛衣,誠懇地朝她鞠了一躬,“那我明早再找席師兄。”
門被輕手輕腳帶上。
接著室內響起了極低的笑聲,席玉麟重新掏出針線繡鞋,垂著眼簾,不去瞧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他笑,在側面沒看清楚,但似乎很好看。
十一點半他伸了個懶腰。
鞋的兩側都繡上了藍白相間的水紋,遠看像踏著浪;鞋尖處綻開一朵芙蓉,除去粉色外,還用了金色,將那花開描得繽紛燦烈。時間很緊,他沒有填色,只用線條構成這些圖案,寥寥幾根,盡態極妍。
霍眉湊過去學習怎麼藏線頭。剪刀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席玉麟也沒有用剪刀的習慣,湊近就把線給咬斷了。嘴唇上的絨毛擦著鞋面而過。
後面是如何用鈎針藏線頭的,她沒學進去。
關於“席玉麟比霍振良還小兩歲”這個心魔困擾了她一晚上,接下來就全消了。因為振良身上有種出世的書卷氣,腦子裡只想他的事,對生活不怎麼關心;而席玉麟已經開始講:“線是你自己買的還是張大娘買的?你去風鳴路31號,有個婆婆開雜貨店,我已經是熟客了,說是漱金的就能打九折。買十筒送三筒那個活動劃算,因為三筒連在一起沒拆包裝;買五筒送一筒,送的那一筒往往是她用了不少的,你要掂掂,跟她扯清楚......”
“席玉麟。”她笑眯眯道,“謝謝你。”
原來他不止急了不會講話,被謝謝了也不會講話。
第二日仍是席秉誠帶席芳心去做檢查,王好運和那個叫小雲的女孩搭戲。
王傳立來了,沒帶粉包。
“副官說,現在藥品走正常供應渠道了,他不好再以私人的名義拿。”他見周遭沒人,俯身在她耳邊道,“臨街有個林記藥鋪,你知道嗎?”
霍眉自然知道。可這種東西一般都在煙館裡供應,怎麼提起藥鋪?
隨即想到,煙館幾乎都是哥老會的盤口。範章驊這是在搶袍哥的生意。
“藥鋪老闆認得你。每次都是半夜進貨,你就每天早上倒泔水時順便去問一問,有就會拿給你的——副官提前付過賬了,沒有就是沒有。”
她沉默一陣,“萬一很久都沒有貨呢?”
“不可能很久都沒有貨。”王傳立一板一眼地答道,似乎是在背誦,“只可能你沒有天天去問,錯過了。”
霍眉將小親兵送到門口,卻遲遲不道別。磨蹭一陣,從懷裡掏出一副鞋墊很快塞進他手裡,“莫笑!我拙於手工,只是想起副官遠走沱江,總想為他做些什麼。你若要寄東西,便把這副鞋墊寄過去吧,穿著它,千裡走哪兒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