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真不像是從她那尖牙利口中說出來的。
席玉麟瞥她一眼。她嘴上說著話,眼睛四處亂轉,忽然一指黃小希,“你看她躺著都要睡著了,快踩她。”
黃小希的胯部確實逐漸開啟了,沒剛才那麼疼,但也不至於從容到能睡著,聞言頓時瞪向她。然而重量已然落到腿根上,席玉麟盯著她的表情估摸承受程度,一點點向下踩去。
她嗷地哭了起來。
“叫你踩你真踩啊。”霍眉咯咯笑道,“回頭小師妹再也不理你了。”
“她不算師妹。”他淡淡開口道,“她只是個學徒、臨時演員,到十七歲那年師父才會決定收不收她做徒弟。師父現在收徒的意願不強了,剩下的會被趕出漱金,自謀生路。”
又轉頭看向黃小希,“你是女孩,開軟度本該是強項,為什麼一塊磚不墊都下不去?該學手藝的年紀沒學成,十七歲出去怎麼生活,打工嗎?還是找個男人嫁了?”
黃小希已經在心中罵了他八百遍,聽了這番話受到刺激,忽然叫起來:“打工不比當戲子有尊嚴?打工會被人潑開水嗎?”
“我一個月二十五塊。”
一時間鴉雀無聲。
霍眉很久之後都能記得他說這句話的神情。從前總覺得他像個尋死覓活的小媳婦,假清高,外面鬧饑荒鬧到易子相食,婆家給他一口飯吃他還要梗著脖子來一句:嗟來之食,乞人不屑也。其實不是的,那張嚴重燙傷的臉上表情很明確:這二十五塊我掙定了。
其實和她差不多嘛——在汗流浹背生存的同時,抓住機會就洗澡。
她暗自決定往後嘴上就饒過他。隨後扯著嗓子喊:“你一個月二十五塊你那麼摳?不是,二十五塊?你他媽的跟我搶那一塊錢……”
“跟工資有什麼關系?那一塊錢本來就該還我。你信寫完了沒有?”
“沒沒沒,”她盤起腿,手在腳踝上撐著,笑盈盈地繼續念,“我不在洗衣店工作了,新地址是漱金戲樓——不是當戲子去了啊,沒有亂搞,是當後臺工作人員。十一月中旬我會寄錢回家的。完了。”
“……”席玉麟哼了一聲,“你不跟家裡說說自己過得如何?”
“我這點事兒有啥好說的。”
看他組織語言表述她的內容,霍眉又湊近,炫耀道:“我弟才有的說,他是上海的大學生。”
席玉麟抬起腳。被壓到發麻的雙腿猛然彈起,黃小希又是一聲尖叫,爬到一邊去了。接下來喊了一個叫王好運的人。
王好運便是那天的黑魚精,很自覺,拿了兩塊磚墊屁股底下。席玉麟才不給他時間自己顫,一腳踩到底,這才又拿起信紙擱在膝蓋上寫字,跟她閑聊:“在上海讀書要花多少錢啊?花你在外面做……的錢?”
王好運畢竟是個男孩,這麼仰面躺下雙腿大張,中間鼓起很明顯的一個包;霍眉意識到他很尷尬,便轉了個面反坐著。
“他又不知道我幹啥的。你知不知道有個詞叫投資?現在他花錢多,等他有出息了,賺錢賺的更多。”
霍眉想著便覺得幸福,霍振良能從小學讀到大學,裡面有她的很大一部分。她忽然沒由頭地向席玉麟描述起浴缸:瓷浴缸,見沒見過?可以伸直腿躺在裡面,上方的花灑出熱水,底下有個橡膠塞,一拔水就流走了。範章驊家裡就有一個,他這個敗家玩意兒為了保持水一直是熱的,就把橡膠塞和花灑同時開著;他泡多久,熱水就源源不斷地流多久。
“我弟以後就能買得起帶這種浴缸的房子。萬一我嫁不出去,他未來老婆也不介意的話,我就住到他們家去,幫忙洗衣做飯帶孩子什麼的。天天都有這樣的浴缸泡澡!”
席玉麟很久沒說話。王好運說話了:“席師兄,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十,九,八……”
他數到“一”時把已經分張到極致的雙腿還往下一踩,那兩塊孔眼紅磚應聲斷裂,裂了一地的粉末。無需命令,王好運爬起來就蹣跚著找掃把去了。
然後席玉麟站起來,用輕蔑的語氣說:“我還以為你很聰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