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編了二十多條麻繩,便掛在晾衣繩上曬著。恰好席玉麟也在那裡曬被子,依然是吊著一張驢臉,張口便是:“一會兒就要開鑼了,你不去幫師姐的忙,又在這裡做私活。”
“我回去就幫她的忙了。”她沒好氣道。
觀眾已經三三兩兩進了大門,大部分在戲樓落座,其餘人在外面閑逛透氣,想等到正式開鑼再回去。不遠處就有一人倚著大樹抽煙,霍眉掀開在風中翻卷的層層晾曬物,嘴上招呼著:“不好意思啊看官,小心火星子把衣物點著了……”
掀開最後一層被套,抽煙的那人出現在眼前:身著褐綠色軍裝,帽簷壓的很低,一雙冷淡的眼珠在帽簷的陰影下亮的出奇。
霍眉一把扯下被套扔過去,扭頭就跑。跑了兩步後清晰而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哪裡跑得掉,卻不願放過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沖到席玉麟背後揪住他的衣擺。席玉麟一愣,見範章驊已經走到眼前了,試探地開口:“看官,她是哪裡冒犯——”
“把她給我。”
範章驊往旁邊進了一步,席玉麟也跟著挪旋了一步。他猜這必然又是霍眉在怡樂院時欠下的孽債了,居然把麻煩帶給了漱金,已然厭煩得不想管;又瞧見了範章驊肩章,更知此人是自己三條命都招惹不起的。
“霍眉已經離開怡樂院了,如果你想帶走她,可以問問席班主的——”
砰的一槍打在了兩人腳邊。
霍眉明顯感覺到席玉麟渾身震了一下,隨後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太符合她對席玉麟的印象了。所以剛才為什麼期待了一下他會救自己啊?
衣擺從手中被抽走,她一下失去力氣、跪坐在地。範章驊大馬金刀地蹲下,把一口煙噴在她臉上,“見到我不開心嗎?今天是星期五啊。”
“不開心。”她仍垂著頭,小聲說,“你不信我。”
“我怎麼就不信你了?”
“你——你還開槍!傷到我了怎麼辦?你根本就沒信我的解釋,”霍眉爬起來,梗著脖子看向他,“來啊,照著腦袋打,省的你夜長夢多。”
範章驊笑了,吐掉短短一截煙蒂,一手攬住她的腰、扛上肩頭,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中把人扛出了大門、扔進車裡。他剛要替她關車門,霍眉突然伸出一條腿來,情急之下只得撲回來把車門拉住,先檢查她腿上被夾出的淺淺一道紅印,再抬頭瞪她。
霍眉撅著嘴,瞪回去。
範章驊的語調變冷:“怎麼,不想和我出去?”
“我是真的離開怡樂院了,現在是良籍,哪能隨隨便便跟個男人出去?你今日當著大家的面扛我,本來就損了我的名譽;現在又讓我上你的車。這算什麼?”
聽到“損了我的名譽”那裡,範章驊已然露出了譏諷的微笑;霍眉也自知這話聽來好笑,只能硬著頭皮維持委屈。
最後他把她的腿塞進去,摔上門,從另一側進來,一進來就把手搭在她大腿上。
“算男女朋友。”他說,“新時代了,男女朋友可以這麼親密的。”
司機把車開了出去。
霍眉仍然不知道他信沒信,但感覺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突然暴怒崩了自己,心也就稍微安定下來了。只要範章驊還願意和自己相處,她就還有機會把黑的說成白的。
半路上範章驊說了來由:晚上有個舞會,需要帶女伴同去。霍眉一聽就明白了,即使範章驊有眾多情人,在這種交際場合還是自己最拿得出手。但她今天穿著皺巴巴的倒大袖和袴子,怎麼能參加舞會?
正疑惑著,車就停在了一家成衣店門口。老闆是法國人,店內賣的也都是洋裙,範章驊示意她下去挑一件。霍眉心中大喜,一秒也不敢耽擱就開始試裙子;範章驊就抱臂坐在沙發上,隔一會兒看一下手錶。
“霍眉。”他叫道。
霍眉正在二樓,連忙探出身子來,“時間緊嗎?那就這一條。”
“時間夠。你沒挑到滿意的?”
“這家的泡泡袖都太大了。”她往身上比劃,“顯胖。”
“你都發現袖子大了還在那裡試個什麼東西?”他無語道,“下來,換一家店。”
霍眉嘿嘿笑著跑下來了,樓梯陡,跑到倒數第二層處還絆了一下。範章驊伸手扶住她,她兩條胳膊便都繞上了他的手臂,臉也貼過去,像他的掛件般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