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落盛宴
晨霧裹著鹹澀的海腥漫上礁灘時，沈清歡的指尖正撫過鯨骨嶙峋的脊線。昨夜颶風捲上岸的巨獸骸骨泛著青灰色，骨縫間嵌著的藤壺在朝露中翕張，吐出的黏液混著海水，在沙地上淌出條蜿蜒的琥珀色小溪。
”拿醃魚的陶甕來！”瘸腿老趙缺指的手掌拍打鯨骨，空鳴聲驚起礁岩上的信天翁。他佝僂著背往骨腔裡傾倒暹羅香茅，缺指處結痂的傷口沾到鯨脂，竟泛起詭異的珍珠光澤——正是幼鯨骸骨裡未消化的深海磷蝦所致。
謝雲舟咳著將銀刀刺入鯨骨關節，刀刃刮下的骨粉在晨光中泛著淡金。他忽然掰開塊凍硬的醃乳餅，夾層用醋寫的《颶風食譜》正被海風掀動，字跡在骨粉中顯出新增的條目：”鯨骨煅灰可止痢，髓油混鹽能愈創。”林婉兒撥響焦尾琵琶，斷弦掃落珊瑚碎屑，混著骨粉的塵埃在礁石上拼出爪哇水手的求救暗碼。
紅綃腕間的金絲蓮花鏈纏住根浮木，染著蔻丹的指甲刮開蛀孔。腐木深處的珍珠貝裡蜷著半片樺樹皮，炭筆勾勒的炊具圖旁標註著波斯文字——”鯨腦油燃三日不滅”。她突然將浮木投入陶甕，鯨脂遇火騰起的藍焰驚散了窺視的工部暗探。
未時潮退，九艘殘船的碎片在淺灘上擺成蓮花陣。趙娘子拆了鎏金算盤當湯勺，鐵珠在鯨骨湯裡攪出漩渦；孫大娘掄起舂米杵搗碎珊瑚，鈣粉混著胡椒為傷者止血；瘸腿老趙用缺指的手掌扯下纏枝蓮帆，浸透海水的綢布裹住骨折的暹羅水手。
謝雲舟的銀刀忽然頓在鯨頜骨上。刀刃挑出枚鏽蝕的指南針，磁針正指向骨腔深處的磷光——那裡嵌著塊未消化的黑珊瑚，紋路竟與失蹤官船的龍骨印記暗合。他咳著將珊瑚碾成粉撒入湯鍋，混著髓油的濃湯在暮色中泛起星輝。
五更天，潮聲裹著異國腔調的哭嚎漫上岸。高麗參商捧著裂開的陶罐討要熱湯，大食香料販子用頭巾兜著發黴的椰棗交換鯨脂藥膏。沈清歡掰開最後塊乳餅，黴斑在火光中顯出新羅文字——”鯨落處，萬國聚”。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海霧時，九十九個陶甕在礁灘上擺出星圖。謝雲舟將鯨骨雕成舀勺，骨髓在勺心凝成五瓣蓮；紅綃的金絲蓮花鏈纏住傷者的繃帶，鏈墜浸著髓油煥發異彩；瘸腿老趙用缺指的手掌劈開椰殼，發酵的椰汁混著胡椒，釀成止疼的奇藥。
暮色中的炊煙驚起盤旋的信天翁，它們的利爪抓碎霞雲，落下片染著鯨脂的羽毛。林婉兒奏響《歸航謠》，斷弦震顫的頻率竟喚醒昏睡的爪哇孩童——那孩子懷中的貝殼裡，粘著半張萬國食單的殘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