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步奐趕到時,觀內香霧繚繞,一個老道長坐在梨花樹下,悠悠看著一本經書。衛清晏已然站不穩了,但仍舊抱拳對著觀內的神像拜拜:“今年天災人禍頗多,還望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自己都顧及不好,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衛清晏抬眼看向來人。步奐卻沒接她的眼神,只是先行上前一步,扶著衛清晏到一旁坐下。她的傷口明顯不是最近才出現的,在傷口上,密密麻麻撒著一些可疑的粉末。
衛翎巴巴地跟在步奐身後進了觀,嘴快道:“阿姊這傷是三週前就有的了,也真是,不過是一場比武,有必要這麼拼命嗎?把自己傷成這樣,太……醫生日日來看也不見好。”
“這不是一般的比武。”衛清晏輕輕道,“父親看著呢。”
步奐抬頭瞥了衛清晏一眼,似乎不清楚她為何如此在意父親的評價。但是衛翎卻很快會意。
是他缺心眼了。只要父皇看著,這場比武大會就相當於一場對未來皇嗣的考驗。但是考慮到步奐還在場,他自然也不便多說。
再低頭時,卻眼神一肅:“你方才說,醫生日日來看?”
“是啊。”衛翎道,“怎麼了?”
“你們找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醫生?”
步奐這句話明顯動了氣,衛翎和衛清晏對視一眼,衛清晏故作鎮定道:“怎麼了?”
她低垂下眼,只見步奐極為專注地將幫她剔除著膝上的粉末。衛清晏和衛翎比步奐年長幾歲,衛清晏的個頭躥得尤高,襯得步奐像小小一隻動物,掛在衛清晏身上。
但步奐的動作卻毫不含糊。雖然還沒滿十歲,但她顯然已經將她孃的動作學了個七八分。她一邊幫衛清晏處理著傷口,一邊道:“那醫生想害你。他給你上這藥,三分是藥、七分是毒。不光膝蓋上的傷好不了,這毒還會滲進骨頭裡去。”
她上藥的動作頗有幾分匪氣,衛翎看著,想起他們第一次認識步奐的場景來。
隱軍山夜霧重重,只有山裡幾盞寺燈點了朦朦朧朧的幾團光暈。廟裡的老和尚篤篤地敲著木魚,油燈的氣味燻得步奐睏意上湧。
“才不近仙者,不可為醫。心不近佛者,不可為醫”。步隱常將這句掛在嘴邊,因此每年都要騰出一段特定的時間帶步奐到寺院中修行。
迷糊間,卻有一隻清瘦卻有力的手將她扶住了,步奐轉頭一看,步隱無奈地撐著她的肩膀,一邊遞來一個有些警告的眼神。步奐立刻坐正了,小心翼翼地覷著步隱的神色。所幸夜禪馬上就結束了。趁步隱他們沒注意,步奐偷偷地打了個哈欠,腦中幻想起話本裡的刀光劍影來。
想著想著,她突然覺得不對勁,竟似真有刀劍碰撞聲從院外傳來。步奐警覺地轉頭,見步隱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平靜地看向寺外。
又聽“咚”地一聲暗響,一團東西似被扔到了寺院內。這時寺中的老和尚也察覺到不對勁了,停了木魚,步奐更是直接站了起來,又看向步隱,一臉欲言又止。
步隱有些過分平靜了,她不緊不慢地攙著步奐的手站起身來:“走,去看看。”
原以為被扔到寺院內的是什麼夜賊的贓物,走進了一看,才發現那團包袱在黑漆漆地蠕動。步奐被嚇了一跳,但仍舊拿了根木棍杵了杵那團東西,卻聽一聲慘絕人寰的哀鳴。
被步奐杵的位置隨即滲出一團暗色的液體。
還沒等步奐鼓足勇氣上前,步隱便撥開她,快速上前將那人翻了過來,竟是一個同步奐年紀相仿的少年,五官如女媧精工慢作雕琢出來的一般,又帶著股自然的貴氣。
步隱簡單判斷了傷勢,動作行雲流水、看得步奐眼花繚亂,再回神時,卻見寺裡的幾個精壯的小和尚不知何時已經圍了上來。步隱似嘟囔了一句“把人傷成這樣”,隨即便指揮著那幾個小和尚把人抬到屋裡。
步奐忙不疊跟了上去。
那晚的寺燈未熄,步奐跟在步隱身邊,幫她調藥、換水,一點點看著少年的面龐從蒼白驚惶一點點安寧下來。
臨結束時,步隱端過步奐手中的最後一碗藥,對她說:“出去罷,剩下的我獨自來就好。”
少年在第二日醒來,在寺中修養了兩個月後於他們告別,回到皇城。他對步奐謊稱自己叫阿靈,是一個大官家裡的孩子。
這就是步奐認識衛翎姐弟的開始。從寺中回去後,楊慈音突然對他們姐弟視如己出,也是回皇宮後兩天的功夫,衛翎發作了第一次蠱病。
“你騙我說你叫阿靈。”
步奐此言一出,衛翎頓時抬眼,張唇正欲解釋,卻再一次被步奐打斷。
“阿靈,靈王殿下,衛翎,哪個才是你?”
說完還不等衛翎回答,步奐轉頭便拋下一句:“血我不會再給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
她轉過頭來,直視著衛翎,衛翎也同樣直視著她。
步奐眼睫閃了閃,嘴唇微張,似乎還想說出什麼更刺人的話,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只是拋下一句:“要是還念及過往情分……要是還想我念著過往情分為你所用,那就現下讓我回紫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