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往事是真的,不願意提及的往事肯定是殘酷的,而故事則可以虛構,虛構的痛苦只會停留在表情之上,不會滲入人心,腐蝕你的五臟六腑。
蔡千青放在雙膝之上的手微微顫抖著,原本腦海中早已模糊不清的面容逐漸清晰,他看著沈青夢的臉,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穿著洋服,戴著法式硬草帽,穿著花邊平底鞋的女孩兒。
她算不上特別漂亮,但天生卻與其他女孩兒大不一樣,她有雙充滿好奇的眼睛,似乎總是在問為什麼?高挺的鼻樑下那雙小嘴不時會調皮地翹起,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聲音都是那麼的溫柔,從來不會大吼大叫,不會呼天喊地。
“夏家和李家是我家鄉最大的兩個家族。”蔡千青慢慢地說著,“其實我並不姓蔡,我原本姓李,因為玉蘭,我把姓和名都還給了李家,從此再無關係。”
沈青夢並未發問,只是靜靜地坐在對面聽著。
蔡千青的家鄉,因為夏家和李家的關係,所以有著一個很俗套的名字:夏李鄉。
從名字的排列就可以看出,夏家在前,李家在後,在李家人心中,夏家一直凌駕於李家之上,李家數代拼搏努力,就為了從家業上超過夏家,然後召開鄉紳會,將夏李鄉更名為李夏鄉。
這件事對兒時的蔡千青來說完全無法理解,他不明白這種排名到底有什麼意義,當他成為一名懵懂少年後,更覺得此事不可理喻,就連在《笑林廣記》上都找不到如此荒謬可笑的笑話。
因此,他常被家中長輩和教書先生責罵訓斥,認為他這是在忤逆祖宗,為此他也不時逃離書屋,翻越自家的山頭,偷偷溜進夏家的地界,不過他這樣冒險只是為了玉蘭。
自從8歲那年蔡千青和夏玉蘭第一次在玉蘭樹下偶遇成為玩伴之後,幾乎每日蔡千青都會去那顆樹下等待夏玉蘭,不管她來或不來,因為蔡千青自小就生活在一個特別壓抑的環境中,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個勾心鬥角,私心極重的家族。
所以,他很喜歡和夏玉蘭呆在一起,即便是一句話都不說。
夏玉蘭之所以叫那個名字,緣由夏家經營藥材,所以家中種了不少玉蘭樹,恰好她在酷夏出生,玉蘭又在夏季前後盛開,因此得名。
夏玉蘭是夏家她這一代中最大的孩子,在她下面還有許多兄弟姐妹。不過夏玉蘭自小就特別懂事,每日除了識字讀書之外,剩下的就是幫助家中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夏家與李家完全不同,李家階級分明,分為主家和客家,每一代主家男主過世之後,膝下子女誰被選為繼承人,誰以後就是主家,其他兄弟姐妹則都是客家,必須服從主家的所有安排,否則就會被收回農田房屋,趕出李家。
而夏家不分主次,家中雖也有主心骨,但開明許多,甚至從夏玉蘭父親這一輩開始,便明令家中女子不可裹腳,女子也必須識字讀書,所以,夏玉蘭在16歲那年便被家中送去法國留洋。
夏玉蘭走後,蔡千青很是失落,每日泡在書堆中打發著時間,在桌子上用小刀刻畫著,計算著天數,盼著夏玉蘭歸來,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已對夏玉蘭有男女之愛。
三年後,夏玉蘭留洋歸來,已是女大十八變,出落得楚楚動人,加上那一身洋服,更讓人覺得奪目,不過遺憾的是,這三年來,夏家因為被山中土匪多次襲擊,生意一落千丈,李家也趁機落井下石,撕毀與夏家的合約,抬高借款利息,藉機吞併夏家產業。
即便是這樣,李家依然不滿足,他們不再滿足把夏李鄉改為李夏鄉,而決定直接將村口碑石上的名字改為“李家鄉”。
可是,夏家即便破敗,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連根拔起,於是李家在祠堂內召開了宗族會,李家上下一致決定,要將夏家趕盡殺絕,永無翻身之日,並在蔡千青的師父,那名鐵衣地師的授意下,採取了一條惡毒的奸計。
那時候的夏家,並不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麼,夏玉蘭的父親勸說家人振作起來,還打趣說眼下什麼都沒有了也好,乾脆變賣剩下的,帶不走的家產,舉家遷往上海。
夏玉蘭也憧憬上海,她並不是不愛家鄉,而是出國這幾年見識過外面世界的她很清楚,僅憑她夏家之力,是沒辦法將家鄉從封建荒謬中解救出來的,如果留下來,李家也不會放過夏家,就算夏家的後代苟延饞喘地活著,也會如其他人一樣是井底之蛙,是睜眼瞎。
悲劇發生的前一天,夏玉蘭和蔡千青又在那顆玉蘭樹下見面,夏玉蘭將夏家要離開的訊息告知給了蔡千青,沒想到卻換來了蔡千青的責備,
蔡千青認為自己飽讀詩書,懂的道理比夏玉蘭多,而夏玉蘭現在是個不愛家鄉,崇洋媚外,不再賢良淑德的惡女子。
夏玉蘭並未和他爭吵,她很清楚,蔡千青此時的激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內心的不捨,可是她毫無辦法,誰叫兩人一個姓李,一個姓夏,那原本就是一段孽緣。
夏玉蘭拿出了那個盒子,開啟盒子,讓蔡千青看清楚裡面的東西。
蔡千青很驚訝,因為那是一顆夜明珠,算是夏家的傳家寶,那年夏家老爺大壽,他有幸看過一眼,好是喜歡,後來夏玉蘭還打趣說,如果將來真的嫁給他,就說服爹爹將那顆夜明珠當做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