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洩露了你的行蹤?只有戴蒙和薩德波知道你來王城。”傭兵鎮定地與伯寧對視,絲毫不為他的怒火動搖。“若不是提前知曉我們搭檔,考爾德團長不會藉助我來確認你的位置。”
這不可能。佈雷納寧比起憤怒更多的是麻木。接二連三的噩耗,層出不窮的陰謀。他知道自己唯有接受事實……可他實在太累了。
“這不是……我們洩露過行跡,我們不是完全保密,對吧?我……我們遭遇過許多陌生人。薩德波他……”
“我完全理解,伯寧。這一路上我們沒分開過,沒人會通風報信。”
好蒼白的辯駁啊,能說服誰呢?連佈雷納寧自己都不能相信。他閉上嘴,雙方一陣沉默。佐爾嘉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們。
最終,傭兵讓步了:“話雖如此,我手上還沒證據。這只是合理推測,推測而已。”
佈雷納寧真希望自己相信這話。然而比起辛的安慰之詞,他可悲地更信任這傢伙的判斷力。事到如今,“證據”彷彿傭兵遞給他一根稻草,並要他藉此脫離懷疑的泥潭,說服自己大家從來都是這樣過著糊塗日子。可我還能怎樣?
“香豆鎮的霜露之家。”他念出這個名字,“是小夜谷自救會的遺留。他們不會背叛我,即便他們真這麼做了,即便他們很可能無意間向某人透露了些訊息……也無傷大雅。我沒上絞架,也得知了軍團的變化。此事無需再提。”
傭兵不依不饒。“你不能信任每個同胞,伯寧。”他指出,“人們出賣你時不會考慮那麼多,他們不是你,沒有王國需要拯救。你得意識到,除了同類火種,他們和你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連火種都不一樣!”佈雷納寧再也無法忍耐,“但我依然信任你,不是麼?你用行動取信於我,辛。霜露之家的背叛也該用確據來證實。最起碼,我們同胞還能感受到彼此的情緒。”
他甚至予以反擊。“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瞧,你能從鐵爪城人身上得到什麼?你憑什麼要管這些人的死活?他們並沒要求你。”
辛似乎被問住了。他望一眼城門,神色難以捉摸。歌人塔的火焰跨越半個城市,映在他的褐色眼睛裡。佈雷納寧以為他心中升起的是短暫的同情,是對無辜者的憐憫,以這一路上對他的瞭解,辛一定會這樣想。
然而這傭兵再次出乎了預料。“出於恐懼。”
“恐懼?”
“先民時期,邪龍溫瑟斯龐帶著地獄的惡魔降臨,奧雷尼亞帝國的統治如沙築的城堡,一夕毀滅。但諾克斯所有生靈有勇氣團結起來,面對遮天的龍翼。”辛對他說,“諸神是慈悲的,但凡人不是神,伯寧。他們不是為死人,而是為生者。活人因恐懼而集結,因恐懼而祈禱,因恐懼而勝利。”
因恐懼而團結?佈雷納寧真想大笑。他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諾克斯傭兵和大多數冒險者不相同,對他所知的事物總有套歪理邪說,教人難以辯駁。而遇到不知情的事,此人便立刻偃旗息鼓,從不多說半句。
佈雷納寧知道他為什麼會說這種話。人們就是會對未知的領域保持敬畏之心,連辛也不例外。說到底,他只是冒險者而已。
“你錯了。”他告訴這小子,“戰爭與凡人無關。聖米倫德大同盟的勝利是因為他們有勝利者,有維隆卡。”
爭執就此中止。自那以後,辛再沒有過異議。當佈雷納寧邀請他加入光復結社時,傭兵也沒有拒絕。或許是因為諾克斯傭兵團所在的南國即將成為拜恩領土,他的出身也無關緊要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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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按佈雷納寧的計劃,趕往瓦希茅斯光復軍團的核心:佈列斯帝國的“金星城”。最快的方式是透過鐵爪城的矩梯,但夜鶯們的據地已被破壞,伯寧本人也遭到寂靜學派和光輝議會的追捕,因此他們只得先乘船去普林,隨後穿越邊境,抵達目的地。
北地丘陵是伊士曼最炎熱的邊境,一年到頭,霜月只有炎月的四倍。傭兵告訴兩個瓦希茅斯人,一年中南國的霜月是炎月的六倍以上。
“我看不止。”佐爾嘉陰鬱地說,“女王的姐姐留在鐵爪城過冬,因為她女兒的領地經歷了一季的黑夜,直到現在還沒出太陽呢。大家都說,她害怕四葉領也會像冰地領一樣,所以才要挑起黨爭,為家族攫取利益。”
辛也沒有反駁他。只要不做敵手,這傭兵相處起來倒很友好。因而就算沒有火種聯絡,佐爾嘉也能與他搭話,甚至很快攀談起來了。在他眼裡,恐怕傭兵早晚也會成為無名者,他們將同為佈雷納寧效力。
只有佈雷納寧本人沒心情交談。臨走前,他用歌女魔藥操縱凡人,指望將王公貴族攆出城去,然而拜恩人沒給他攪混水的機會。女王死後,“深獄領主”的軍團很快到來,亡靈將城市變成了半個地獄。
唯一可以期盼的是,維爾貢主教還在鐵爪城內。但願他被拜恩人殺死。
佈雷納寧沒有看到這位蓋亞主教的結局,他的歌女們很快失去聯絡,要麼半路失蹤,要麼在混亂中被殺。“她們”臨死前看見的景象,是他不願與同伴提及的。
好在這時,辛找到了願意送大家去北方的船長。他不敢多留,便帶著“光復結社”登船離開。
第一艘小船在金雀河中央停下,船伕要求加價,否則就讓水手把所有人扔下河。他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惜挑錯了目標。在佈雷納寧命令佐爾嘉動手前,傭兵將這傢伙拽到一旁,當場說出了船伕一家老小的住址。
於是,在天黑前,船長無償將他們送到岸邊下船,沒敢多說半句話。傭兵建議他們早些搬離王城。佈雷納寧不知道他能否聽進辛的建議,或者只是當他在威嚇?
“要我說,只是條小船而已。”佐爾嘉說,“我可以掌舵,你來撐帆。”
“這需要把船長和水手們丟下河。”辛回答,“事已至此,我無法與他們同處一室。”而他不願這麼做。
佐爾嘉不明白:“理應如此。他們見過陛下,知曉我們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