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前,佈雷納寧殿下有一整個參謀團為他出謀劃策。他統統沒有采納,獨自一人到伊士曼尋求聖經。如今這些人又會對我說什麼呢?只怕連開口都懶得罷。伯寧笑了。早知道我就割了他們的舌頭。反正這幫傻瓜的意見加起來,尚不如一介冒險者。
拜恩人或許沒撒謊,想做瓦希茅斯人只需生在此地,而唯有被諸神選中的靈魂才會成為我的同胞。
結社將策應人員安置在梯井底。這裡隱秘狹窄,但安全無虞。梯井入口處曾被沉重的鐵柵封鎖,佐爾嘉一人竟無法撼動,需要傭兵從旁協助。他們合力扣上了井門。“我還是頭一回抬這麼沉的棺材蓋。”前夜鶯說。他總愛開不合時宜的玩笑。
佈雷納寧帶著結社元老繼續前進。隧道只有兩碼高,潮溼陰冷,佈滿殘缺的金屬管道。他在牆上摸索機關,卻被傭兵阻止。“別碰斷片。”辛警告。
“生鏽的金屬會使人中毒,大人。”佐爾嘉表示,“那兒有什麼嗎?請讓我替你找。”
“我記得這兒有個介面。”佈雷納寧湊到近前,“你找到也沒用,它是用鍊金術連線的。”
辛的提醒倒很重要。伯寧小心地避開斷裂的邊緣,找到了介面。他依次注入魔力,遠處的一盞汽燈忽然閃爍,顫巍巍地亮起來。緊接著,線路串聯的所有路燈都被點亮,光線雖然昏暗,但足以辨別路況。
見鬼,方才他是怎麼看見的?佈雷納寧端詳一番碎裂的金屬管道,它的邊緣和剃刀一般鋒利。
傭兵環顧四周。“燈光會引來注意嗎?”
“我更改了線路。現在它們不止是照亮了,更能收集影象。”
佐爾嘉吃了一驚:“這是怎麼辦到的?”
“技藝。某個光元素生命給了我參考。”佈雷納寧對自己鍊金術向來有信心,“燈帶閃爍,傳遞出不同的資訊。只有接收端能編譯它們。老化的介面沒有保護處理,我調整了底層紋路,就能增添功能……”
“真是大師般的手法。”辛打斷了他的解釋。“能看到目標嗎?”
佈雷納寧已經找到了:“附近的汽燈自行點亮了,用的是燃料。有人往燈座裡灌蠟。”說明人們長期停留於此,且對金星城地下的管道網路一無所知。也對,王族也不是人人都會鍊金術。“不過這法子……切斷了傳輸。我看不到具體情況。”
這當然不是問題。有伯寧引導,他們幾乎腳步不停。鍊金術士藉助鋪設的汽燈管道,提前感應到熱量。他不禁心頭一緊。
“好熱。”佐爾嘉喃喃道。
“只是生火而已。”佈雷納寧生氣地制止。“別胡說。”
隧道在扭折中不斷變幻,時而空曠坎坷,時而狹窄光滑,唯一相同的是都骯髒老化,遍佈汙穢。伯寧忍受著刺鼻的氣味,爆發出一串咳嗽。目標在前,他完全忘記了使用魔藥這回事。
抵達現場時,光復結社來得正好。
正如火種感知到的那樣,這裡既有獵手,又有大量的無名者。雙方自非和睦相處。氣氛緊張激動,情緒如浪潮翻湧,聲音嘈雜無序。枯乾的白骨散碎在地,弧度倒映出汽燈的火光。
一座可怖的處刑臺佇立中央。下方填滿碎草、秸稈和削去枝葉的柴木,臺上則是被捆綁的赤裸的罪人。累累傷痕和淤青遍佈在他們的軀體上,肌膚剝落,猶如不能蔽體的殘破衣袍,暴露著鮮紅內裡。
柴堆外隔離出一圈空白。無數人影立足外圍,手持火把。他們的面孔被燈火照亮,呈由深到淺的橘與金,褐與紅。人們的神情彷彿在火中流動,嘴唇翕張,肌肉牽扯出各異表情。
佈雷納寧正準備開啟“歌女”的塞子,見狀也不由遲疑。還是火種傳達的反應提醒了他,臺下安全的圍觀者才是同胞,而正被處以極刑的……
惡魔獵手。伯寧心裡湧動著不知是痛快還是悲哀的情緒。這麼幹會讓他想起同樣受折磨的同胞,那些無辜赴死的靈魂。
佐爾嘉不安地吞嚥。“他們在做什麼?”他侷促地邁著步子,“火宴?”
他肯定是聞到了燒焦和溼潤的氣味。這不怪他。佈雷納寧心想。汽燈正在燃燒,罪人正在流血,同胞的情緒正在沸騰。雖然是自己人在慶賀,但這一切看起來猶如地獄。
“沒錯。這兒應該是靈感學會的據地。”佈雷納寧回答。無名者在金星城可不是少數派,我早該意識到的。
突然,一具碎裂的女性骸骨引起了他的注意。佈雷納寧蹲下身,看到了骨頭上鍊金術的痕跡。但怎麼可能?這兒究竟……他環顧四周,忽然間想起一樁事,在瓦希茅斯光復軍團奪回金星城之前的事。那時候,這裡還被稱為“黃金遺蹟”。
他的心中一片冰冷。“走吧,我知道要怎麼取信靈感學會了。我們去找些燃料。”
“燃料?”辛重複。
“獵手作惡在先。”伯寧提醒,“你不愛看,就快些和我們離開,路上想想被他們無辜燒死的婦女兒童。這是他們應得的。”
傭兵瞥一眼佐爾嘉。後者全身都僵硬了,神情恍惚。好在他沒對他指摘什麼。
但這個動作激怒了佈雷納寧。他早就有矛盾的預感,此刻耐心更是煙消雲散。“你什麼意思?”他問道。同時有種說錯了話的難堪。
“你們和他們不一樣,伯寧?還是說無名者的火種能夠辨別出他人的罪行?這話我不是第一次說。”
“你在質問我?”佈雷納寧叫道。
佐爾嘉的嘴巴無聲開合,似乎想勸阻,但又不敢上前來。“呃……”
“很難理解嗎?”傭兵反問。他厭惡地掃過地下空洞,見到人們已忍耐不住俯身點火,掌中劍柄頓時吱嘎作響。
……剎那間,佈雷納寧心生畏懼——不知是為辛,還是為靈感學會。這種感受來得快去得快,但他無法忽略。
看在諸神的份上,辛最終沒有拔出劍,沒有失去理智。“嘭”地一聲,烈焰升起,熱量充斥著地下空間,沿金屬管道不斷向外傳遞。燈帶閃爍起來,人群爆發出興奮的呼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