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雷納寧完全能想象這幅場景。第二次獵魔運動後,拜恩已經成為無名者的旗幟,是所有同胞心中的聖地。他們不僅建立了帝國——比光復軍團至今未能實現的目標更遠大,還在以行動清洗千百年來栽贓在無名者頭上的罪名。拜恩人甚至不說「無名者」。神民。他們告訴所有同胞,我們是諸神子民,神靈站在我們這邊。還有什麼比這更能鼓舞人心呢?
因此,就算統治拜恩的是個來自加瓦什的亡靈,他們也盡力接受了。沒準兒在結社成員眼中,拯救了「無星之夜」的不死者領主,他作為無名者的光環足以掩蓋他的出身。
「但你也有所猜測吧。」伯寧當然清楚,戴蒙不會無緣無故提及拜恩使節中的那個白袍騎士。「死者很可能成為拜恩的一份子,古往今來,死人都會前往加瓦什…
…白夜戰爭中覆滅的血族也不例外。索維羅的改變或與之有關,才會被拜恩人稱作‘淨釜。」
「我沒有證據。」戴蒙的意思是承認。「這樁事我也不願深究。畢竟,不管它叫什麼,它能增加同伴,又是索維羅的改良版,使用方法和效果均與血族的‘淨釜截然不同,沒什麼害處。那我還擔心什麼呢?」他吹了吹茶水。「但既然你們要問,我就說個明白。」杯中茶被他一飲而盡。
「……也不是完全不同。」伯寧想起一些事。這是他的專業領域,因此遠比戴蒙等人看得清晰。霜露之家向他分享了許多珍貴資訊,他也將予以回報。「淨釜魔藥與靈魂關聯甚秘,是類特殊的火種魔藥。事實上,它也是提煉神秘精粹的技術,魔藥是它的終產物。」
他發現辛在聚精會神地聆聽。「但淨釜的效果很差,要我說,是太差了,與成本相比,它的收穫往往不值一提——大部分能量在一步步反應中白白浪費掉,最終只有一丁點兒效果。」
「聽起來像一樁虧本生意。」薩德波嘀咕。
「正是如此。我很少見到研究相關技術的同行,即便在守誓者聯盟中,願意改進的淨釜的人也幾乎見不到。」伯寧回憶自己掩飾身份參與過的鍊金術士的聚會,「有個傢伙,奧蘭德,我記得是這個名字,他對淨釜的研究頗深。」
辛端起茶杯。「噢,你們有所交流?」
「不,不是我。他帶來他的所謂成果,想要交換新知識。但主持者沒有認可。」伯寧摸了下杯子,還是很燙。「鍊金術的終極目標是用鍊金技術突破職業枷鎖,來實現一切神秘現象。某種意義上,這與寂靜學派的巫術殊途同歸。因此,我們要的是‘簡化、‘精煉,不斷收縮成本、榨取價值。」
「淨釜魔藥及其提煉技術雖然具有非凡突破性、是偉大的開創之作,但作為老古董,用它點火要付出的代價可比人們直接舉辦火種儀式更大,那大家為什麼不直接舉行儀式呢?」
「淨釜已經過時了?」
「不。火種儀式的歷史可比淨釜更久遠,或許它本就只是一條被人探索出來的錯誤道路而已。」
薩德波不明白:「既然是錯誤,那血族還研究它做什麼?」
「這可是血族的鍊金技術。」戴蒙提醒,「這一族最愛奴役,上位者的索取永遠不知節制。在咱們看來的巨大代價,可是會被他們轉移到奴隸身上,最終由主人收穫那一丁點兒的成果。」
「旁門左道。」佈雷納寧定論。「鍊金術自誕生起便是高貴的技藝,奴隸和下位者於貴族仍是財產,因為貴族的高貴源於他們……總之,血族的淨釜乃是失敗品,與能創造同胞的魔藥看似相像,地位卻天差地別。我有理由推斷,改良索維羅的拜恩人就有血族或他們的亡靈。想想看,血族曾是黑巫師的盟友,而黑巫師是水銀領主麾下。」
戴蒙眨眨眼。「得承認,無名者雖是同胞,但和其他人一樣,裡面什麼人都有。」他稍一停頓。「不過,關於領主大人……這類話最好還是不要當著大多數同胞的面說。事實上,我們對他們的瞭解也不過是道聽途說。」
「反正我永遠也不會遇到他們。」薩德波宣佈。
這話倒不假。佈雷納寧自己也沒見過「無星之夜」的領主呢。他給黑騎士寫過信,與「雷霆與灰燼之主」的麾下結社「鋼與火」打過交道,還為「微光領主」在初次獵魔運動期間提供過一定幫助,但他從沒跟這些人面對面過。對光復軍團的首領而言,暴露在無名者領主面前是危險的行為,光復瓦希茅斯王國的全部希望繫於他一身……起碼祖父是讓軍團的人們這麼認為的。
一些資訊對他是常識,對這幫
烏合之眾可就未必了。佈雷納寧心想。這權當是回報加瓦什的訊息好了。
「每一位領主都是空境。」他告誡這些同胞,「若他們發出邀請,最好不要直接拒絕。問我的話,答應下來才是正確選擇。拜恩是個龐然大物,與結社不同。她有國家的體量。」
「你的光復軍團不也一樣?」戴蒙喝了口茶。
「我不會隨意發出邀請。」伯寧防衛性地說,「光復軍團的目標是瓦希茅斯,因此不能像拜恩那樣來者不拒。我們需要戰士。」他望向薩德波。「小夜谷自救會的事我很抱歉。」
「破土者」扭過頭去。「恐怕我再也不是你們需要的人。」
「霜露之家不參與爭鬥。」戴蒙也表示,「我們只想安穩生活……在同胞當中。我的家也曾在一處小鎮,人們互相幫助,對抗天災。香豆鎮是個小角落,沒有天災,遠離人禍,它總令我產生追憶……我想這裡就是我心中的故土。」
這還是個小孩子。伯寧心想。渴望家園,渴望陪伴,支撐他前進的是大腦中的天真理想。然而這有什麼不好?他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有這樣寧靜的一刻。
「但香豆鎮人變成了無名者,就再也沒有了退路。」辛指出。
「眼下是動盪的年代,冒險者。」戴蒙淡淡地說,「戰爭的時代。這個舞臺上沒有平民百姓的位置,他們幾乎就是木樁:被亂黨、土匪、貴族衛兵和不分是非的秩序聯軍砍斷劈碎,就連冒險者偶爾也能拿他們磨刀。」他微微一笑。「成為無名者,點火便不再是阻隔凡人與神秘生物的門檻。我給了他們自衛的力量,誰說這不是種祝福呢?」
「魔藥會改變一個人的靈魂。」辛與他四目相對,「也許它為凡人帶來了諸神賜福……可我們終究不是諸神,大人。手握恩賜是一回事,將它給予他人則是另一回事。」他放下茶杯。「香豆鎮的變化無可逆轉,我並非責怪誰。但既然霜露之家追求的是和平生活,那就請謹慎考量使用魔藥的時機,畢竟,它已經為小鎮引來了敵人。」
戴蒙長久地注視著他。「我會多加考慮的。」少年首領回答,「感謝你的忠告,辛,也感謝你為霜露之家所做的一切。」
薩德波仍不放棄:「你聽見那傭兵的話沒有,首領?他說得對。香豆鎮魔藥的事必須守密,任何人不能例外——連他們自己也是。」
「契約免談。」佈雷納寧可不願意放過到手的收穫。傭兵孤家寡人,他則有一個王國亟待重建。
「不如折中一下好了。」戴蒙安撫了雙方,「我這裡還有一個訊息,或許能作為簽訂守密契約的補償。」
伯寧猶豫了。他對水妖精的情報頗感興趣。辛雖然也能聯絡她們,但鍊金術士還試圖保持警惕,不願意向別人透露真正的目標。
冒險者沒異議。於是佈雷納寧開口:「說來聽聽。」
「是關於你們要找的人。」霜露之家的首領說,「有人就在銀頂城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