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警惕地望著辛,但不再動手。看來他要麼接受了傭兵的解釋,要麼是接受了“單挑”對方等於捱揍的事實。
『商隊什麼時候啟程?』
『不知道。他們還沒定。』男孩還在傭兵手上,車伕悶悶不樂地回答。『你要幹嘛?』
『等會兒再問我。』辛強調了自己爭取來的提問權。『你們不打算和商隊離開了,是不是?』
車伕只得回應:『是這樣。你看到了,我兒子……他有點毛病。』
『他有非同凡響的天賦,但還不會運用。』
『對。既然你管這叫天賦,那就該理解……』
『我提到了火,但只是嚇嚇你。』辛嘆了口氣,『不是真的要殺人。我想與你們和平交流,行嗎?你兒子我也會放……呃,別啃了!你快把手套吃下去了,上面還有那買家的血呢。』他手一鬆,男孩立刻跪在地上乾嘔起來。恐怕他嚐到了血腥味,明白傭兵所言非虛。
他在恐嚇那孩子,伯寧好笑地望著這一幕。老把戲。看家本領。這小子對付小鬼頗有一手。
車伕果真嚇住了,竟不敢上前。伯寧看見他追問買家的事。辛告訴他們,他在餐廳前襲擊了自己,並出賣了十字弩的來源以求饒恕。他的說法成功地讓雙方有了共同的憎惡目標,於是這對父子都不再關心買家的下場。氣氛稍微融洽了些。
他們開始被他牽著鼻子走了,伯寧心想。真是蠢貨,把火種天賦的造物隨意售賣,還被人找上門來。伯寧幾乎不願承認這對父子是他的同胞。
好在他們也算有價值,經過這麼一出,鍊金術士已看清了同行者的態度。傭兵和諾克斯的其他冒險者一樣,對無名者沒有偏見,平日裡頂多避開麻煩。在七支點治下,這已經是種友善了。伯寧決定爭取他的支援,給自己的計劃多加便利。
同樣道理,這對父子的行事在秩序之國不可能長久。魔藥視野下,伯寧看到辛也升起了懷疑:『他是天生如此,還是最近這樣?』
『最近才開始。』車伕回答,『我們一直在商會任職,跟隨隊伍行商。經過香豆鎮時,小釘突然發燒,醒來後就幫我修好了車輪。』
『好手藝。』傭兵將男孩從地上拽起來,幫他站穩。『要是咱們提前碰面,我的馬車還有得救。』
『該死,這我教過他!我還以為他是開竅了……』車伕說了什麼,由於語速太快,伯寧難以辨認。『……他拿剪刀和馬蹄鐵去玩,回頭竟給我一把匕首!我不可能會……我從來沒……而且他根本沒用鐵砧。』
傭兵點點頭:『最近的鐵匠鋪在幾條街外,只有那兒能有鐵砧和風箱。除此之外,這孩子的手上沒有鍛造過的痕跡。』
『我……我們打算留下來。』車伕低聲道,『這裡人生地不熟,小釘……我兒子能當鐵匠,沒人知道他的東西是怎麼來的。』
『好手藝能吃飽飯。』辛同意。佈雷納寧不禁想到他評價自己的鍊金術,頓時有點不快。我還以為你有點見識,起碼讚譽是真心實意的。『不過,為什麼在香豆鎮?我聽說小鎮上有瘟疫。』傭兵問。
『瘟疫好過惡魔獵手嘛。』車伕解釋,『鎮上的人說是,呃,拜恩使節,他們經過這裡,帶來了寒瘟。這是南方那個城市,威尼華茲,他們那裡死過很多人,呃,很多我兒子這樣的……他們被燒死、餓死、凍死,於是死靈詛咒了土地和南方人,才形成寒瘟。小釘也有天賦,他們不會害我兒子。』
『這只是你的猜測。』
『大家都這麼說。』車伕聳肩,『鎮上的偵測站因寒瘟關閉了,惡魔獵手也不常來這裡。他們都害怕這是真的,害怕南邊的惡靈來複仇。總之直到現在,香豆鎮見到穿白斗篷的騎士都會派人驅趕咧。』
『原來真有這回事。』伯寧分不清傭兵的語氣是疑問還是感嘆。『寒瘟不會死人麼?』
『本就要死的人才熬不過,正常人不會的。鎮里人生病,病後就好了。』車伕滿不在乎,『只是發燒。發燒而已。詛咒是惡靈用來找獵手的,我們和他們沒仇。』
傭兵沉默了片刻。『說起來,你感染過嗎?』
『還沒。小釘是還沒長,我身體好些。但他肯定能扛過去,這不就是?』
你兒子會被你害死。伯寧心想。小孩不會想到給陌生人買武器,八成是你這傻瓜的主意。寒瘟既不會取人性命,獵手就有大把辦法教你們倒黴。想到這裡,他又覺得不順心。
連傭兵也沒給他好心情。『最後一個問題。』伯寧以為他要打聽王國通緝的事。『關於詛咒和寒瘟的形成,都是當地人給你講的麼?』但辛竟去關心傳言。
車伕皺眉。『我忘了。故事而已。小釘的變化我也不敢透露。還能從哪兒聽呢?』
『有道理。』傭兵將小釘推到男人懷裡,他們趕忙後退,差點被同伴的身體絆倒。於是辛也把他扶起來,靠在車架旁。『沒事了。咱們後會有期。噢,好吧,還是別見了。』
但傭兵沒有返回。他換個方向,找到了無名者父子所在商隊的管事,聲稱要檢查他們的貨物。伯寧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能看到管事由錯愕、抗拒到忍耐的神情。最終,他妥協了。
伯寧感到很不安,雖然傭兵很可能記起了任務,正為他打聽西黨和通緝的事。他想到辛在村莊中找到的諸多線索,還有口袋裡遲遲未使用的“歌女”魔藥。這傭兵或許發現了什麼。他同意我用蟲眼觀察,這是信任的表現,還是因為他有把握欺騙我?伯寧無法肯定。
更糟的是,就在這時,鍊金術士聽到了敲門聲。他不得不刮下藥膏,去門前一探究竟。“誰?”
無人回應。佈雷納寧吞下紙窗魔藥,從牆壁一側探頭去瞧。門前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東西,方才的敲門聲如同幻覺。
香豆鎮受疫病困擾,很難相信這是孩子的惡作劇。他皺眉打量走廊,考慮是否要下樓尋找。更可能是跟蹤者的同夥,趁傭兵離開時找上門來。若真是這樣,伯寧會讓他見識見識鍊金術士的能耐。
但二樓的走廊也沒人,甚至沒有腳步聲。即便此刻天色已晚,鎮子合該陷入沉寂,伯寧也難免感到一陣悚然。他立刻返回,就要鑽進房間,忽然看到門把手下有一枚標記。
這不可能是真的。佈雷納寧心想。他本能地伸出手,觸控著標記,紋路新刻,邊緣毛刺刺的。他找到更多細節:螺線象徵溪流,折線代表山谷,細小的斑點則是金星……
怎麼可能?他再度描繪著標記,心裡升起奇特的期待。有人逃了出來,逃到了香豆鎮。伯寧一直沒露面,卻被認了出來。對方認出的不是被西黨追捕的冒險者、飛鷹城曾小有名氣的鍊金調酒師,而是秘密結社“瓦希茅斯光復軍團”的首領,無名者佈雷納寧·蒙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