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丟下我,尤利爾。」一個柔和的嗓音說,「到我這裡來。」
尤利爾勐轉過身。搖椅背對著他,輕輕晃動,彷彿有人坐在上面。陰影隨之搖曳。
「誰在那兒?」他問。
破碎之月的光輝穿過雲霧,照亮了房間。沒有人。尤利爾有種被愚弄的感覺。被自己的幻想、幻聽欺騙,無疑就是這樣。使用高等級的神秘物品需要支付代價,他很久沒有這麼高強度的消耗魔力,因而才幻象頻生。我太緊張了,可這時候誰能靜下心來呢!
「快過來。」
聲如絲縷,鑽進心臟。學徒僵在原地,大口喘息。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輪廓。老天,這不可能是真的。醒醒吧,這不過是幻覺。
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帕爾蘇爾……?」
她就站在搖椅邊,距離學徒不過一碼。她的姿態猶如少女,雙手狡黠地藏在背後。月華從她密軟的髮間流下,一根白蠟枝條繞過額頭,羽葉細長,露珠瑩瑩閃動。古聖瓦羅蘭的蒼之聖女靜靜注視著他,目光充滿愛憐。
這像是真的。尤利爾不禁伸出雙臂,卻又不敢觸及。我也希望是真的。難不成我已經如此脆弱了?
帕爾蘇爾微笑,她緊緊摟住他的肩膀,手指搭在他的嵴背上。「這段日子你太累了,親愛的。」她的聲音比目光更柔和,「我真想你。」
「我也是。」學徒不由自主地說。
「他把你留在這兒,孤身一人。這事做得不對。」
「是我的錯。」尤利爾回答,「是我想離開高塔,我……」
「…
…不過是遵循本心。你有什麼錯呢?這都是你的兒時回憶,在修道院裡,修士們把蓋亞和她的經文送給你,栽培你長大,你永遠有她的一部分。」
占星師說幻覺是人的期望,是最真實的想法。這意味著我想要得到旁人肯定嗎?尤利爾拿不準。
「別人的話都不作數。」帕爾蘇爾在他耳邊低語,「你只是想要他的肯定。」
「我已經問過他了。」
「算了吧,你我都清楚使者是什麼樣的人。有些話他永遠不會說,事實上,是大部分話。諸神懲罰他,教他長了嘴卻不會用。」她親暱地摸摸尤利爾的頭髮。「只好由我代替。」
「帕爾蘇爾……」
她沒有繼續開口,而是更用力地擁住他。尤利爾能切身體會到她嬌小的身軀中蘊含的安定人心的強烈感染力,猶如火焰之於冬日,晨曦之於夜幕。當她開口肯定,那麼無疑你已走在正道;當她表示理解,那她就是這世界上的另一個你。帕爾蘇爾就是有這種本事。
從她身上,尤利爾能看到自己擁有的和缺少的,彷彿她是一面獨屬於自己的心靈的鏡子。她讓他相信她會無條件地給予他愛和期望,甚至跨越生死時光的邊界。
「天哪。」尤利爾聽見自己的嗓音變得含湖,「噢。我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見到你。」
「聯絡。」她輕輕地說,「你和我,尤利爾,情感連線著我們。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陪伴,就像你對蓋亞的祈禱。神靈陪伴在你左右,為了指引你,理解你,寬恕你,回應你的懇求。」
「儘管我是如此渺小……」
「儘管我們可有可無。」帕爾蘇爾幽幽地說,「對其他人來說,總是這樣。」
去往安託羅斯的路上,尤利爾也不曾如此迷茫。「我還能怎麼辦?即便有人理解我,即便我盡到了責任,可最後決定所有人命運的不是我。我還能怎麼辦?」
帕爾蘇爾再度微笑。學徒看不見,卻聽見她的笑聲。「若你問喬尹,他一定要你掉頭離開,最好永遠不回來。」
「那樣便是違誓。」
「你覺得我離開聖瓦羅蘭之前拒絕將族人送上戰場,是對是錯?」尤利爾答不上來,帕爾蘇爾鬆開手。「不管怎麼說,為了希瑟,為了仁慈,為了我的生命信仰……我的誓言,我剝奪了他們捍衛故土的權力。」
「這不是你的錯。」
「就是這樣。根本原因在於敵人。當年的帝國是不可戰勝的,我們只能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先知大人不是奧雷尼亞的皇帝,也不是麥克亞當。他是拯救諾克斯的聖者,「勝利者」的同伴和好友。」
「除了先知自己,其他人都是些死人。說實話,尤利爾,你怕他嗎?」
尤利爾無法否認。他早已考慮過最壞的結局,做過無數個被焚燒,被審問的噩夢。說到底,尤利爾是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他沒法保持坦然承受烈焰的勇氣。短暫的無畏後,我大概會像所有被處死的人一樣醜態百出。不知道他們要怎麼跟羅瑪解釋……
帕爾蘇爾不需要他回答。砰砰。砰砰。她無疑能聽見他的心跳。
「我……」尤利爾的喉頭上下滑動,「我得找到先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