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靈者對惡魔和惡魔獵手統統避之不及,半點也不好奇愛德華的故事,然而神秘領域皆知白之使乃是惡魔獵手,他的學徒無形中已有立場。若我開口詢問,尤利爾心想,“理髮師”不會拒絕。
“也不差這麼一樁。”他對德拉的暗示視而不見,“發生了什麼?”
“我撿起了舊路,去做獵人。”理髮師扯扯衣襟。周圍人流不息,他謹慎地沒露出七芒星標記。“兄弟們不太贊同,怕我搭上命去。他們就像我的親兄弟一般……但畢竟不是真正的血親。惡魔已將我的血親殺得一乾二淨了。”
學徒心頭一震。“什麼時候的事?”
“二十年前吧。那時我還是個自大的小鬼,屁也不懂。”而今愛德華大約年過四十。他漫不經心地挪腰,骨杖撞了一下桌腿。此人握杖的原因和“長者”費裡安尼不同,第一次見面時,學徒就察覺“理髮師”愛德華腿腳不便。
“某天早上起床,我媽端來一鍋骨湯,裡面煮熟的肉帶著指甲。她要我和法奈動手,要喝湯要麼幫她繼續煮,否則就去跟父親作伴。”他沒解釋父親的去向,只是停頓了一下。“法奈尖叫起來。”
“我眼看著法奈,噢,我妹妹,她嚇壞了,大吼大叫,弄得餐廳到處都是紅湯。我媽,或者說,那惡魔。”又一陣難以為繼般的喘息。“她跳過椅子,把她撲倒。兩個人滾在地上,撞倒擺放著的所有東西。我就那麼看著。”
尤利爾不安地盯著他。
“你知道嗎?假如沒有那鍋湯,她們簡直就是尋常的女人打架。”愛德華的嘴唇牽動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我看著她們。”
“我媽打贏了。她把法奈撕成了碎片,真的是一片一片,我想你沒見過和布一樣又薄又長的血肉,我也是頭一回見。總之,我妹妹死得像氣球爆炸後留下的殘片似的。”
他盯著桌子,那裡什麼也沒有,但尤利爾忍不住挪開視線,彷佛那兒擺了一鍋血腥的骨湯。
“有東西從我媽手裡飄出來。”愛德華喃喃自語,“透明的,絲線一般。想來是她的魔法。”
“真是噩夢。”學徒不受控制地說。德拉正借他的喉嚨開口,還將他的雙手死死扣在一起。
哪怕是如此關頭,也不能指望這女人有多鎮定。“人間慘劇。”他輕聲說。
“好過像法奈一樣當場送命。不過嘛,自打那以後,喝湯對我而言就比較困難了。”愛德華微笑,“直到我遇到我老婆。”
“露西亞保佑她。”
理髮師詫異地瞥他一眼。“她六年前死了。”
尤利爾的所有話都卡在喉嚨裡。他不知該說什麼,安慰似乎是樁蠢事。“又是惡魔?”
“結社的復仇。”愛德華咕噥,“她跟我是同行,一路人。我們並肩作戰,卻掉入陷阱。那孩子……誘餌……他只是碰了她一下。”奇怪的情緒在眼睛裡閃爍,並不全是痛苦。“他碰了她,就要了她的命。”
尤利爾聽了渾身發冷。不論是正統還是失傳職業,甚至他遇到過的那些無名者之中,沒人能只靠碰觸便奪人性命。別說愛德華,連學徒也不敢保證自己能靠『靈視』躲過這類即死效果,他不可能每件事都去預知!
“那惡魔。”他問,“後來怎樣了?”
愛德華抬起頭,凝視著學徒:“他不久後就死在了尹士曼。聽說動手的人就是你的導師,尤利爾。”
一時之間,學徒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似乎在不住下沉,空氣稀薄又鬆軟,令人無處借力。
“我沒了目標,於是就此改行,去做了僱傭兵。當然,遇到惡魔時我也會戴上袖標,親手扭下這幫孽種的腦袋。”
尤利爾深吸口氣,克服窒息般的感受。“我不知道這些。”
“你怎麼會知道。”“理髮師”哈哈大笑,“連白之使本人都不知道。瞧,他只是履行職責,為了維護屬國而隨手解決了個無名者。說到底,他根本不清楚有我這號人。”
原來這就是你願意傾訴的理由,尤利爾心想。
“總之,我非常感激。”愛德華收起笑容,“那時候,我……一時心軟。”他用力握住柺杖。“人總有這種時候,呃?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就像老獵人放走兔崽。我真是傻瓜!我沒下去手!”
“不是你的錯。”學徒只能這樣說。
愛德華搖搖頭。“多虧他。多虧你的導師,尤利爾。”
這話聽在學徒耳中,卻沒有那麼慶幸。在諾克斯人眼中,為守衛秩序的一切行為都是正義之舉,而憐憫則是種軟弱。愛德華失去了妻子家人,也許這種看法對他來說是明智的罷。
“都是往事。你既然改行,何必又捲進這些事來?”
“你不明白,大人。”愛德華抽了下鼻子,“他們說這次是真正的獵魔。大運動,大排場,要將結社連根拔起。有生之年竟能碰上這種事。媽的,總算是給我等到了這天。”
他眼裡閃爍著亮光。“有些事越說越玄,還是少提為妙。說說你吧,尤利爾,這是準備回老家?”
“確實如此。我路過這裡,要去尹士曼。”尤利爾回答。在心裡,他感受到德拉的情緒有一瞬間的放鬆。“很快就走。”
“往西就是熱土丘陵了吧?我記得有那邊的穿梭站。”
“不直達,恐怕我得轉站。”
理髮師點點頭。“有緣再見,信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