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因特記得赫克里原本的模樣。街頭的人家栽種著兩棵漂亮的椴樹,綠葉間藏有云雀、灰翅鳥、松鼠和許許多多貓。透過樹冠,你能瞧見屋頂的風信標和漆成黃色、粉色、紅綠相間的招牌,它們高低錯落,拱衛著城中心最繁華的松比格勒大道。有時他帶著手底下的冒險者們來這裡消遣,還會聽見鼓點,伴隨著威尼華茲老式風笛的婉轉和聲。
“不見了。”他喃喃低語。
蒲公英似的小絨球飄入長街,生長成大團花朵,然而原本的秀麗景色卻隨之破碎。所有的傭兵都瞧見了真相:堆疊的屍體、腐爛房屋、破舊渾濁的石井以及上空盤旋的烏鴉。這令人恐懼的景象一直蔓延到身後的商店,連帶著周圍的街道也氣氛詭譎。
一條沾滿紫黑汙垢的肉丁就在腳尖前,帕因特仔細觀察,斷定它是某人的舌頭。他感到胃裡像有蝙蝠在飛。
“發生了什麼?”約克輕聲問,“露西亞啊,我走錯了?”
“遮掩的幻境。”德魯伊告訴他,“依靠大氣中的魔力支撐。一旦濃度下降,就沒法繼續維持。”
“就範圍來看,他們花費不小。”西塔冷冷地評論。
恐怕從第一批巡邏隊失蹤時,魔法就已經存在了。某些人打算遮掩秘密,以免教人察覺這個生產亡靈的工廠。帕因特在一眾坍塌歪斜的建築裡,找到了證實埃茲說法的根據。“神殿。”他說。
一處殿堂位於街心,佔據了花園的位置。它高近四十碼,尖頂堪比城牆,被鐵刺和嶙峋荊棘覆蓋。它的柱樑呈白骨般的銀色,鐫刻著天使墜落、太陽熄滅、洪水滔天等種種陰森浮繪。它的臺階積滿暗紅汁液,扶手邊有尖牙蝠翼的石像鬼蹲踞,道路兩旁長滿色彩斑斕的真菌,蛇群在傘褶中蠢動。不考慮這些恐怖細節,單就建築而言,它絕非幾日內能完成。如果把任務交給凡人,便無疑是一件曠日持久的工程傑作。
“死亡女神的神殿。”有人脫口而出。
“蘇生之所。”只有約克認得。西塔誕生於兩百年的亡靈之災前,對白之預言的災難保有記憶。“加瓦什的死靈法師拿它們培育屍體,構造違逆輪迴的邪惡靈魂。”他抽出劍,似乎在目睹了神殿後根本沒有退避的考慮。“死亡女神蘇維莉耶!他們用神殿供奉,祈求終極的恩賜。”
“我看他們不夠虔誠。”帕因特呸了一聲,“不然恩賜降下,死靈法師全都死光,也好省得我們費事。”但這顯然只是願望。
“不對勁。門上有個十字架。”埃茲提醒。
“莫非他們還褻瀆蓋亞?”只有蓋亞教派以白銀十字架作為標誌。矮人發現死靈法師將十字塗成了黑色。“快把這東西弄塌。”他嘀咕,“最好在我找著褻瀆智慧之神的標誌前。我受夠了!”
西塔眼睛一亮:“弄塌?”
他懷疑只要是和破壞相關的詞,不管說得多小聲,約克也能聽見。“或者把眼睛弄瞎。別老想著打,你這小兔崽子!大麻煩咱們可顧不過來。”帕因特呵斥,“和你的人去通知維克托,把城防隊騎兵帶過來。解決了這條街,四葉城的亂子該消停了。”矮人想了想,“還有偵測站,讓他們履行職責!那什麼‘夜鶯剋星’,留著不用為了等死?把罪魁禍首逮出來!鬧到這地步真是活見鬼,占星師在眼瞎上也先人一步?”
“偵測站率先被攻陷。”德魯伊埃茲說,“死人不是傻子。這麼大動靜,既用魔法在凡人眼皮底下遮掩,又挨家挨戶散播魔藥,如果偵測站還在運作,那就全成笑話了。”
難怪,矮人心想,否則城防隊首次損失人手,維克托就該重視起來了。偵測站的結果誤導了他們。作為智慧之神蘇爾特的信徒,他隱約察覺到陰謀的跡象。“肯定有人策劃。”
“這難道不是明擺著的?”約克一眨眼。
等這通亂子結束,我非揍他一頓不可。“你還在這兒幹嘛?快滾蛋。”
“噢,我正準備呢。你不會是打算留下吧,大鼻子?”
“我和海恩斯等於你們十個。”這不是謊話。帕因特有自己的神秘職業,距離高環不遠,海恩斯出身於七支點,已經是高環水準。約克和他的年輕隊伍則不同,有幾個人甚至第一次摸劍。諾克斯傭兵團的團長是真正富有智慧的人,他安排年輕人們接受城市內部的僱傭,就是為了防止發生意外。
“確實,全是些小鬼。”德魯伊打斷了他們的互相嘲弄。他一眼掃過約克的隊伍。“沒一個靠得住的。他們回不去了,帕因特。我們打破幻境,亡靈不可能沒反應,如今四葉城全是這些東西,分散太危險。話說在前,我們很可能損失人手。”
“只是低階亡靈,有必要……”
“你沒經歷過白之預言。”冒險者們人多勢眾,教周圍的食屍者不敢輕易接近,但隨著幻境破碎,屍體的數量開始激增。德魯伊皺眉打量它們。“蘇生之所是死靈法師的陣地,只有高環神秘度能夠支援。那幻境魔法也是他乾的。”
“那我們拖住這些屍體,你去解決死靈法師?”
“恐怕我沒工夫顧及你們。”
終於,有個食屍者實在無法忍耐,它咆哮著衝過巷子,伸出枯乾的手掌。但明亮的劍光閃過,亡靈被整個兒砍成兩截,斷裂處熊熊燃燒。眨眼間,屍體變成了灰燼。
“你們商量好沒有?”西塔扭頭問。
……
我們並不比對手弱,他很快意識到這點。約克站在隊伍前方,輕易殺死膽大的食屍者。這幫亡靈畏懼地盯著他的劍,熱量透過空氣傳遞,迫使它們四處逃散。
元素生命總是從舊個體中誕生新個體。西塔的記憶中有這些屍體的記載,但那都不是他的親身體驗。約克沒想過受人恐懼的亡靈也會害怕。“跑了?”
“怎麼說呢,亡靈也有靈魂。會害怕也在情理之中。”弓箭手格萊說。他試著拉弦,被瞄準的食屍者竟把腦袋藏在了一扇木門後。“不過真奇怪,我以為它們只是不怕死,沒想到還會怕別的事。”
約克想了想。“亡靈會死第二次,只是致命的條件與活人不同。”
“我們打得過嗎?”巴布想知道。
“我當然行。你們可難說。”
“那我們往哪兒逃?”
約克沒有立刻回答。他首先考慮屋頂和廢墟,這些地方障礙很多,足以掩護,然而他沒法確定廢墟里是否藏有敵人。小巷也不錯,只需要護住頭尾,就沒人會落下……但說到底,思考逃生路線並非他擅長。如果有機會把敵人都燒成灰,我不會拒絕。
“……沒一個靠得住的。”埃茲·海恩斯評論。這話比想象中更刺耳。“他們回不去,帕因特。”